走出朱长平家,钟鸣的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索哥,你说这是咋回事呢?”钟鸣挠挠头发,问索朗:“我以前一直觉得,朱长平为了争夺家产害死自己的哥哥和父亲,是个自私、凶残、无情无义的人。可跟齐阿姨聊完,我怎么还就有点儿同情他了呢?”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其实,反之亦然。”索朗边说边打开老爷车的车门,坐了进去。
钟鸣也喟叹道:“朱长平也是个可怜人,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不长歪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有一点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索朗扫了一眼后视镜,轻点刹车,让一辆粉蓝色的甲壳虫超了过去,说:“朱长平有一个变化很突然。”
“变化?很突然?”钟鸣一头雾水,转头看着索朗。
“按理说,朱长平最愤怒的时间点,应该是朱长安刚刚站出来承认鲍洁玉怀的是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可是,朱长平在那个时候都没打算杀了朱长安,只是打了他一顿泄愤,而后离家出走。”
钟鸣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离家出走,其实也可以看成是一种退避。”索朗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摩挲着下巴,说:“既然选择了退避,朱长平又为什么会在7年之后突然返回复仇呢?”
钟鸣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能再次点点头。
索朗继续说:“朱长平返回之后,并不是马上出手,而是不惜又花了3年来布局。这就更加不合常理了。因为,朱长平并不是一个能隐忍、有计谋的人。”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钟鸣一边捋着所剩无几的流海,一边思忖着说道:“朱长平当时是打了朱长安一顿,但终究是意难平。在之后的7年里,他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恨意里。终于有一天,仇恨积聚得太多,多到必须宣泄出来。于是,朱长平决定回来复仇。”
“这也是一种可能。但还有另一种可能。得,又堵车了。”
索朗看着前方不远处红色刹车灯的海洋,叹口气,继续说:“三年前,也许在朱长平身上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他的心境有了很大的改变。”
“会不会就是因为受到了常铁银的蛊惑呢?”
钟鸣若有所思地说:“我相信尤丽丽绝笔信里的内容,即,她和常铁银都是恶魔派去接近并且控制朱长平的。那么这俩人,尤其是常铁银,一定没少给朱长平洗脑,鼓动他从朱长安手里夺回家族企业的掌控权。”
“这种可能性很大。可我总觉得,光靠常铁银的力量未必足够。虽然......”索朗措辞了一下,继续说:“虽然常铁银很可能是朱长平的亲密同志。”
听了索朗的委婉表达,钟鸣噗嗤一笑,问:“你是觉得,常铁银的魅力不够吗?”
“我是觉得,朱长平的能量不够。无论从哪方面获得的信息都显示,朱龙横竖不待见朱长平,在朱长安被从龙盛扫地出门之前,朱长平甚至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那么,他又是通过什么手段,让尤丽丽快速挺进到朱龙身边的呢?”
“这个,还真是个问题哈。”钟鸣的手又开始和他的流海过不去了。
“另外,常铁银和尤丽丽‘偶遇’朱长平的地点是海塘市,而朱龙近几年也恰好呆在海塘,我不认为这就是个单纯的巧合。”
“所以,你认为,朱长平选择呆在朱龙所在海塘市,是为了刻意接近自家老爹吗?可就算在同一个城市也没用啊,朱龙根本就整天蜗居在自己的海滨庄园里不出来啊。”
“朱长平为什么会去海塘市,我一时还想不明白,但感觉总是和朱龙有关。但这不是重点。”
索朗拉下手刹,看着前面如江河封冻般迅速凝结成坨的车流,说:“重点是,在朱长平遇到常铁银之前,就已经在打朱龙的主意了。”
“有道理!”钟鸣一拍脑门,说:“所以,如果我们知道朱长平是什么时候跑到海塘去的,再查查在那之前有没有可疑人物和他接触,说不定就能找出那个让他改变想法的人。”
话刚说出口,钟鸣又有些犹豫了,有些羞赧地说:“这个,查起来好像不太容易哈,应该赶不上明天审讯朱长平了。”
“这个不着急。”索朗松开手刹,让老爷车跟着前车往前蹭了几米,说:“我觉得,明天的审讯,鲍洁玉才是最佳突破口。毕竟,她才是这一系列悲剧的缘起。”
“是啊,鲍洁玉之于朱家,就像海伦之于特洛伊。”钟鸣捋了一把流海,不管不顾地散发了一把文艺气息。
“咳咳,”索朗战术性轻咳,说:“所以,我需要你尽量搜罗一些和鲍洁玉相关的背景信息。”
“也就是说,你准备和朱长平打感情牌了?”钟鸣大概猜到了索朗的想法。
“没错。”索朗点点头,说:“我高度怀疑,所谓鲍洁玉随谷峰移民不过是个幌子。实际情况也许是,谷峰受朱龙之托,把鲍洁玉母子送到境外去生活。而这十多年来,鲍洁玉母子和朱龙一定保持着某种联系。”
“现代版《托妻献子》啊,朱龙对谷峰那么信任吗?”钟鸣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眉目间已经有一粒八卦的小火星在隐隐闪耀。
“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互惠互利。”
索朗意味深长地说:“你还记得韦成毅是怎么说的吗?谷峰因为在企业改制过程中的巨大贡献,拿到了一笔2亿元的奖金,再加上将手中的龙盛股权套现,又获利1亿多,然后就功成身退,移居海外了。”
“哦,我明白了!”钟鸣‘啪’地又一下拍在脑门上,说:“这些钱表面上是谷峰拿走了,但实际上是朱龙给鲍洁玉的!”
“未必全都是给鲍洁玉的,谷峰肯定要分走不小的比例。”
索朗挑起半边嘴角,略带嘲讽地说:“谷峰不是个善茬,有这么好的机会,岂能不狠宰一刀。”
“我倒是觉得,静茵师太功夫了得。”
钟鸣感慨地微微摇头,说:“朱龙再豪横,最终也只能把鲍洁玉送出海外,而不敢留在身边。”
“嗯,朱龙和岳茵这对夫妇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只是苦了朱长安和朱长平这兄弟俩,成为朱家这桌席面上的杯具(悲剧)和餐具(惨剧)。”
“是啊。朱龙这一撒手,岳茵独木难支,曾经风光一时的龙盛集团,说不准也是大厦将倾啊。”钟鸣面带不忍地说:“又不知有多少龙盛的员工会因此受到影响。”
车里一时陷入了静默。
半晌,钟鸣不顾附庸风雅之嫌,喃喃说出东野圭吾的那句名言:“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索朗却说:“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人心从阴暗处拖出来晒晒太阳。”
钟鸣一愣,随即拊掌笑道:“说的对,多晒太阳不长虫!”
车子开到省厅大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俩人很有默契地先去了物证鉴定中心的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