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朗哂笑一声,不疾不徐地说:“不要太小看人哦。尤丽丽和你一样,都是从小被恶魔们培养出来的,有着和你相近的思维模式。所以,她就算不能确知你要做什么,至少可以有所猜测。而这一次,她似乎真的猜中了。”
常铁银微微皱眉,一时想不清楚,索朗说的话有几分真实,亦或这一切只是虚张声势。
开始起疑了吗?很好!
索朗不给常铁银思考的时间,紧盯他的眼睛,问:“你故布疑阵,做出自己翻墙逃出东大校园的假象,本来已经骗过了我的同事,可我却坚持在东大校园里搜索。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常铁银微微摇头,下意识接了一句:“为什么?”
是的,常铁银对这一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设计缜密,行事也很谨慎,这个警察是如何看破的呢?
“因为我觉得吧,像你这么敬业的人,手头有一大堆未尽事宜,也许不舍得马上离开准备行动的地点。”
索朗依然是一副和老友谈心的语气,半真半假地问:“怎么样,我是不是还挺懂你的?”
索朗的话貌似说得随意,实则是字斟句酌,甚至用上了算命先生两头堵的话术技巧。
所谓“准备行动的地点”,既可以理解成“在这个地方为后面的行动做准备”,也可以理解成“这里就是准备采取行动的地方”。无论常铁银按哪种方式理解,只要能沾上边,就可以进一步增加常铁银心中的猜疑和焦虑。
而索朗之所以这么说,一方面的确是虚张声势,想让常铁银误以为尤丽丽的确把她的猜测告知了警方;另一方面也是试探,因为,索朗真心觉得常铁银变换身份潜入东大校园,不仅仅是逃避追捕这么简单。
果然,常铁银上当了。他皱眉看向索朗,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猜疑神色。
索朗忽然诡异一笑,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把东西藏在鞋跟里,这么有创意的法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闻言,常铁银脸色大变,看向索朗的目光中交织着惊惶与凶戾,仿佛一只被逼到角落里的困兽。
索朗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视着他,淡淡说道:“没想到吧,东西落到了我们手里。你接下来的任务彻底失败了。”
两人就这么眼对眼地互瞪了足有一分多钟。最终还是常铁银先移开了目光。
审讯室里一片静默。半晌,响起一声叹息。
叹气之后,索朗说:“你比我更了解那些恶魔。你知道,不管你之前成功过多少次,只要有一次失手,你的下场就会和尤丽丽一样——被抛弃,甚至被灭口。”
绝望渐渐浮上了常铁银的脸。
索朗话锋一转,说:“不管你之前杀过多杀人,我知道,都是处于恶魔授意。其实,你心中还是存有善念的。否则,你也不会只是迷晕了钱文青,并没有进一步伤害他。你是受命杀人,却并不是弑杀。”
常铁银颓然地靠在椅子上,仿佛又恢复了初时的木然。然而,初时的木然是他故意做出来的,而现在的木然,则源于他那颗已经逐渐僵死的心。
但是,索朗可不准备就此放过他。索朗要做的是,宜将剩勇追穷寇。
“你现在的这副样子,是因为任务的失败而感到沮丧吗?”索朗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怜悯,问:“做为一个中国人,为了一群异族的恶魔鞠躬尽瘁,值得吗?”
值得吗?这已经是索朗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值得吗?常铁银也在心里问自己,但随即又苦涩地想到,雨桐还在他们手里,自己不照他们说的做又能怎样呢?
见常铁银精神涣散、目光迷离,索朗决定孤注一掷,放上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问如果一根压不倒怎么办?那就一根接一根地往上压呗。
于是,索朗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来,有如魔音灌耳。
“今天已经是你被刑事拘留的第5天了,到现在为止,他们什么也没做,甚至连律师也没给你请一个。你觉得,他们是对你有信心,认为你单凭一己之力就能战胜国家司法机关,还是就此放弃你了?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吗?他们能放弃尤丽丽,自然也能放弃你。所以,不要自欺欺人,承认吧,他们早已放弃你了。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原来也没有多么重要?
“不过,也幸亏你不够重要,不会让他们觉得你的暴露会威胁到他们的安全。否则的话,你就不是被弃如敝履,而是早就被灭口了。
“时至今日,如果我是你,无论曾经有过怎样的奢望,也早该醒了;无论和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羁绊,也早该断了。”
无论有过怎样的羁绊也该断了吗?可我和他们之间的羁绊是雨桐,是活生生的人,你告诉我,该怎么断?
常铁银只觉血涌上头,一声嘶吼差点脱口而出。
常铁银紧紧咬住嘴唇,咬住冲到嘴边的嘶吼。但随即,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即便你不想断又能怎样?这是你能说了算的吗?不要自欺欺人,承认吧,他们早已放弃你了。
放弃你了!放弃你了!放弃你了!
常铁银低下头,用举起带着手铐的双手堵住耳朵。
但那个声音还是萦绕不去:放弃你了,放弃你了,放弃你了......
“够了,别再说了!朱长安是我杀的,丘潮生也是我杀的。”常铁银猛地把双手捶在桌子上,手铐与桌面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索朗却想没听见一样,用怜悯的目光看向常铁银,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了让朱长平上位,这样我就可以通过朱长平掌控龙盛集团。”说完这句话,常铁银已经像泥一样摊在椅子里。
“想要掌控龙盛集团的不是你,而是他们,是那群恶魔,对吧?”索朗的声音冷静得几乎冷酷。
常铁银的额头布满细汗,他却懒得擦拭,任其濡湿头发。而他,也如一头落水后艰难爬上岸的小兽般,咻咻地喘息着。
喘息了一会儿,常铁银才疲惫地开口:“明天你再来吧。今天先让我好好吃一顿,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我要住单间。”
最后一句话,常铁银是对着墙壁上的单面透视玻璃窗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