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林点点头,表情恬淡地看了看器械台上的电动开颅锯,又看向马天浩,问:“你真心觉得新开颅锯很沉吗?”
怎么又想起这茬来了?
马天浩心里哀嚎一声,脸上也满是委屈,说:“老大,你别听宇文那厮挑拨离间啊!我说的是,这开颅锯加了防溅罩和真空吸尘头之后,虽然沉了点,但再也不会弄得骨头渣子和粉尘到处都是了,堪称是对法医身心的双重保护。”
说完,马天浩又看了徐君奕一眼,那意思是让他也帮个腔。
徐君奕会意,给了自家师父一个放心的眼神,朗声说道:“没错,我师父说,这个新款开颅锯,除了太沉和太吵以外,就没有其他毛病了。”
旁边的索朗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马天浩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刃,先是扫过索朗,继而劈向自家徒弟,咬牙切齿地说:“行,你小子,学会坑师父了是吧?你等着!”
徐君奕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索朗却还在旁边悠悠地补刀:“别说,咱们法医口的师徒之间还真是传承有序。”
索朗说完又觉不妥——这不是连苏语林也捎带进去了吗?好在,以苏语林的神经大条,应该不会对他的话做过多脑补。
果然,此刻的苏语林对这仨人的互动丝毫不感兴趣,而是伸手把器械架上的开颅电锯拿起来掂了掂,嘴里还念念有词:“是沉了一点,但也不至于很难用啊。”
“去取耳塞。”苏语林简单对徐君奕吩咐一句,提着电锯走向尸体头部一侧的解剖台旁。
“老大,你要亲自出手吗?”马天浩贱吧啰嗦地问,“你不会是生我气了吧?”
“我试试手感。”苏语林把电锯放在解剖台上,接过徐君奕递过来的耳塞,一边往耳朵里塞一边还不忘嘱咐:“你们也都戴上。日常作业的个人防护不能马虎。”
见三人都戴上了耳塞,苏语林发动电锯,开始了她的日常作业。
刹那间,巨大而混杂的声音张牙舞爪地充斥了整个解剖室。
尽管耳朵被耳塞堵着,索朗还是能分辨出不同的声音来源:锯片与骨头的摩擦声,真空吸尘泵的啸叫声,以及骨渣击打在防溅罩上的噼啪声。
这一刻,索朗头一次希望自己的听觉不要那么敏锐。
除了声音还有味道。
尽管防溅罩内的真空吸尘头能吸走绝大部分粉尘,但空气中还是漂浮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气息,那是灼热的锯片与坚硬的头骨相互对抗所散发出的焦臭,为死亡鸡尾酒又增加了独特的风味。
再看苏语林,这个会被以貌取人者误以为柔弱的女人,此刻俨然已化身为气质冷厉的电锯人。
饶是经历过真刀真枪生死搏杀的索朗,此刻也不禁对她心生敬佩——能被一群大男人追着叫老大的女人,必有其过人之处。
终于,电锯停了下来。
但噪音似乎还在耳边萦绕不去,锯骨头的焦臭味也顽强地占据着鼻腔。过了好一会,索朗才缓过来。
而此时,苏语林和马天浩已经对着打开的颅腔展开讨论了。
“看这里,蛛网膜下腔片状出血。”苏语林用止血钳指点着颅腔内的某处,说:“还有这里,双侧小脑扁桃体疝及海马钩回疝已经形成了。”
马天浩手里拿的是解剖刀。他说:“大脑皮质全层重度水肿。切开看看下面,对,这里,这几片区域已经呈暗红色了。很显然,神经元已经广泛变性、坏死了。”
苏语林手中的止血钳指向其他位置,说:“脑底动脉倒是未见异常。”
马天浩表示赞同:“没错。总体而言,脑组织没有明显的病理学改变,基本可以排除原发性脑梗。”
一旁的徐君奕一边努力伸头过去,生怕漏看什么,一边又要奋笔疾书做记录,忙得不亦乐乎。
索朗倒是很闲在,因为反正他也听不懂。
十几分钟后,讨论终于告一段落。
苏语林轻轻嘘了口气,说:“实物解剖发现与虚拟解剖一致,等毒理检测结果出来,如果排除其他毒物致死,就可以做结论了。”
“正式结论肯定要等各种检测结果出来才能出,”马天浩放下手术刀,抬起手肘擦了擦汗,看向索朗,问:“口头的非正式结论你要不要先听听?”
“求之不得。”索朗感激地点点头。他知道,马天浩这是在帮自己,提前把关键信息提供出来,好让他有所准备。
马天浩说:“如果检不出其他毒物的话,当然,我觉得这一点可能性很大,那么死亡原因就可以肯定是外源性胰岛素中毒导致低血糖脑病同时并发多器官衰竭猝死。”
今天早些时候,马天浩已经把这个结果通告给了金戈和罗晓慧一家人。虽然马天浩对自己有信心,但他在最终结论没出来之前就那么做,无疑是承担了风险的。
对此,索朗心知肚明,却也没说什么。有些事、有些人,无需多说,只要默默记在心里就好了。
此刻,索朗要说的是:“你这个结论,术语太多,能不能用通俗易懂的话给解释一下?”
“通俗易懂地说,就是:丘潮生体内被注入了大量胰岛素,导致血糖骤降。血糖过低导致脑组织坏死,并发脏器衰竭死亡。”马天浩解释道。
“体内被注入大量胰岛素?”索朗敏锐地抓住了关键,问:“你怎么能确定胰岛素是被注入的呢,就因为他带着胰岛泵吗?”
“最初让我们产生怀疑的确实是那个胰岛泵,但这只是线索,真正的证据是玻璃体液中的葡萄糖、胰岛素和C肽含量,以及胰岛泵针孔位置的组织检测结果。”
马天浩见索朗眯用手指头疯狂揉搓下巴,叹口气说:“就知道你听不懂。”说完,对徐君奕比了个手势,“来,上人肉背书机,C肽了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