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派来的是陈氏身边最得脸的李妈妈。
李妈妈当年跟着陈氏一起进裴府,在裴家的地位极高,她过来也算是表明裴家对于退婚一事态度坚决。
在这坐了快有三刻钟了,徐家还是没有一位主子露面,就连那位一向很能说得上话的罗妈妈也没出来。
李妈妈心里有些讥嘲徐家这样“遇事不露面”的逃避做法。
好聚好散的道理都不懂。
好聚好散,那么日后徐家出事,夫人和二爷还能对徐家帮衬些,要是再这样闹下去,回头两家真的撕破脸面,吃亏的不还是徐家?
桌上的茶喝了半壶,糕点也吃了有两、三块。
徐家待她十分客气,便是知道她为何而来,也不敢同她撕破脸面,因此送上来的茶水糕点都是极好的品质,就这一点来说,裴家是万万比不上徐家的。
徐家人少家底厚。
而裴家虽然跟徐家一样也是传了三代的勋贵,享朝廷的爵禄,但裴家人口多,尤其二爷在朝中走动,每年光这些人情往来的银钱就不少,前几年搭上宫里那位冯公公的线,光那位冯公公那,每年都得交待出去上万两银子。
更不用说世子今年还得参加科举,那些老师、大臣那边自然又是一大笔银钱。
早些时候夫人为什么那么迫不及待想娶徐姑娘进府也正是因为徐家家底厚,徐姑娘的嫁妆只怕也不少。
不过如今闹成这样,家底再厚也没用,谁知道这些东西能留住几天?
李妈妈拿帕子抿了下唇,见外头还是悄无声息的样子,到底有些坐不住了。她这还等着回去给夫人回话呢,刚要喊人去问问怎么回事,就见一位衣着得体的管事妈妈走了进来。
两家往来这么多年。
李妈妈自然认出这也是徐府的老人,姓王,跟那位罗妈妈在徐府差不多地位。
虽然惊讶过来的是她,但到底是有个能做主的人了。
“你来得正好。”有人来了,李妈妈便又不那么着急了,重新坐在待客的椅子上,端起茶盏,一副拿乔的腔调,看着王妈妈慢条斯理说道,“都这么久了,你们家想必也该有个决断了。”
“老姐姐,不是我说,这儿女婚姻最要紧的就是父母之命,这样拖着绊着,就算真的拖到我们世子回来又能如何?”
“不说世子如今还没当家呢,就算真的当家了,那上面也还有我们夫人呢。”
“你们也别怪我们做事太绝,谁让你们国公爷做事莽撞,得罪了陛下。树倒猢狲散,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明白。”
她拿茶盖扫茶水,边扫边道:“你们总不能让我们陪着你们去死吧?话又说回来,咱们两家即便做不了姻亲,到底也是老熟人了,我们夫人说了,就算诚国公日后真的出事,看在两家过往的交情上,我们也一定是能帮则帮。”
“只是——”
李妈妈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王妈妈笑道:“这庚帖还是劳请妈妈快些还过来吧。”
李妈妈来时曾被陈氏提点过,两家既然已经决定撕破脸皮退婚了也就不必顾忌说什么难听的话了,徐家这位国公爷和小少爷都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他们要是知道他们裴家的态度绝对受不了自己的女儿、姐姐被这样欺辱。
到时候不管是文着来还是武着来,目的就是把世子的庚帖拿回去。
虽然李妈妈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那位徐姑娘,可这种时候,对不起对得起的,总得护着自己家,不是吗?
寻思着再说点软话,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既让徐家知道他们家的态度坚决,也能让徐家知道他们要是好好解决这事,日后他们家还是能给他们走动走动的。没想到她这边还没开口说,就见眼前那位刚刚一直不曾说话的王妈妈忽然皱着眉,拿手挥着面前的空气:“这是哪来的苍蝇在嗡嗡乱叫啊?”
这个态度让李妈妈立刻变了脸。
她重重放下手里的茶盏,沉声质问道:“王芳琴,你什么意思!”
王妈妈奇道:“哎,我说苍蝇呢,你着什么急?”
“你!”
李妈妈脸色难看,刚才才软下去的心又立刻硬了起来,没好气道:“既然徐家是这个态度,我们也就不必再多说了,你快点把我们世子的庚帖还回来,我也好回去交差。”
“哟,老姐姐还不知道呢?”王妈妈笑眯眯的。
不知为何,李妈妈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好,她皱眉:“知道什么?”
王妈妈嗤笑道:“我们早就遣人把你们世子的庚帖还回去了,算算时间,罗妈妈的马车估计都要到你们信国公府的门前了。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寻思着你这是觉得我们徐家的糕点好吃才硬赖着不走呢。”
“怎么可能?”
李妈妈被这番话震惊得都忘记回怼王妈妈的冷嘲,徐家距离他们裴家,即便坐马车也得要个两刻钟,她才来了三刻钟不到,难不成徐家一接到信就立刻带着世子的庚帖走了?
这怎么可能?
徐家昨天不是还不肯退婚吗?
“怎么不可能?怎么,你们家要死要活来我们家闹了两天,现在庚帖还回去了,你们家又觉得不可思议了?李春红,我说你们怎么那么贱呢?”王妈妈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之前碍着姑娘日后要嫁进裴家不能闹得太难看,现在——
她冷哼一声,脸上的笑意跟着一收,扬声喊话:“来人,把这几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给我扫出去。跟门房的人说,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我们府里钻。”
她边说边啐,“晦气!”
李妈妈还在震惊她那番话,一抬眼,就见几个腰圆臂粗的婆子气势汹汹拿着笤帚进来了,她们一个个都是做粗活出身,力气大得厉害,不等她们反应过来,那些笤帚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往她们身上招呼。
“哎呦!”
李妈妈被打倒在地。
做了几十年最得脸的管事妈妈,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现在被那几把笤帚招呼着,她难以置信般吼道:“王芳琴,你疯了,竟然敢这样对我们!”
“徐姑娘知道你们对我们做了什么吗?我要见你们姑娘!”
“见我们姑娘,你也配?给我打!”要不是裴家,姑娘能晕倒?想到姑娘昨儿个听到消息时面如金纸的样子,王妈妈就心有余悸,当即啐骂着让人狠狠往裴家人他们身上招呼。
……
裴家派来的那些人全都倒在地上被打得惨叫连天,再也没有来时的嚣张了。
王妈妈在旁边抱臂看着,眼见差不多了才让人收手,她走到李妈妈的面前,看她鼻青脸肿,头发和衣服都乱了,拎起她的衣襟逼着她抬脸。
李妈妈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眼里就跟淬了毒一样:“你们徐家竟敢这样对我们,你们等——”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
耳边响起了持续不断的嗡鸣声,李妈妈眼冒金星,嘴角还流了血。
“回去告诉你们夫人,你们家这桩亲事,我们家还真看不上。以后再敢上门犯贱,老娘削了你的皮!”王妈妈说完就直接把人往地上重重一扔,还嫌晦气的擦了擦手,“给我扔出去!”
“是!”
几个婆子立刻把裴家的人抬了出去。
“王芳琴,你疯了!放我们下来!”李妈妈要脸,挣扎着想下来,可徐家这些人谁听她的话?最后只能骂骂咧咧的。
到了外面反而不敢说话了,遮着一张脸气得浑身发抖。
王妈妈远远看着又呸了一声,让人把屋子打扫了一番才去徐云葭那边请罪。
云葭住在东边的九仪堂。
徐冲对自己这个女儿向来极好,云葭的屋子算是国公府里位置最好,占地也最大。
王妈过去的时候,惊云和追月两位徐云葭身边的大丫鬟还在院子外面守着,她先是看了眼她们身后的屋子,掂量了下,又看了眼面前低着头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追月,皱了皱眉,暂时没问她怎么了,而是转头压着嗓音问惊云:“国公爷和少爷还在里面?”
惊云客客气气先同她问了声好,答了是后跟王妈妈说道:“厨房刚送了吃的过来,国公爷和少爷这会正陪着姑娘用膳呢。”又问王妈,“妈妈找姑娘是有急事?要是事情急,奴婢就先给您去说下。”
家里没夫人。
老爷和少爷又不管事,姑娘就是家里的主心骨,以前也没少发生姑娘吃饭的时候,外面的管事过来找姑娘说事的。
惊云已经习惯了。
王妈是来请罪的,但也不急在这一会,便说不用:“我在外面等一会,让姑娘先吃饭。”
她也是徐府的老人,跟罗妈一样都是看着徐云葭长大的,连带她身边这两个大丫鬟也是她一手挑选出来再调教好送到徐云葭身边伺候的,现在看追月站在一边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拧着眉问惊云:“她这是怎么了?”
惊云跟追月从小一起长大,多少知道一些她的情况,不敢让王妈知道,她只能垂着眼眸轻声说:“她这些日子小日子来了,身上不大舒坦。”
说完拉了一把追月。
追月这才回过神,看到近在咫尺的王妈,她当即就变了脸,忙跟人问好,喊了一声:“妈妈。”
王妈脸色难看,并不搭理这声好,冷着脸没好气道:“不舒坦就去歇着,垮着一张脸给谁看?你们是姑娘的身边人,也是她的脸面,现在姑娘碰到这些事,正心烦着,你们不好好逗哄着姑娘,让她高兴,还拉着一张脸,旁人瞧见了该怎么想姑娘?我看你们是觉得姑娘烦心事还不够多!”
眼见两个丫鬟神色惶恐跟她请罪。
到底是姑娘的身边人,她也不好越俎代庖发作,便把后面的话重新咽了回去,只皱着眉沉声吩咐:“别让姑娘看见你们这副模样,更别让别人瞧见。”
“记住,你们在外面代表的是姑娘的脸面,被别人看到,还以为姑娘怎么样了!”
两人埋着头呐呐应是。
王妈这会心里也有事,说完便没再做声,走到一边候着,她刚才打裴家那些人的脸面时嚣张猖狂,可她心里其实也没底,这次国公爷虽然明面上打了胜仗,私底下却违抗了军令,国公爷回来也有一阵子了,陛下既不见他也没说什么话。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