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葭睁眼醒来,入目是一方秋香色的织金罗帐,有些眼熟,也有些陌生,她怔怔看了好一会,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身上有些酸痛。
但并没有失去意识前的灼烧感。
抬起胳膊看了一眼。
身上穿得是一套鹅黄色的中衣,露出的胳膊皓白无双,没有一点灼烧的痕迹,也没有疤痕。
云葭蹙眉。
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大火已经从裙摆一路燎到身上了,那时她刚喝过追月送来的安神茶,身体正软惫着,没什么力气去挣扎。
或许也有懒得去挣扎的心思。
活着还是死了其实对她而言都挺没意思的,她在人世也没有什么特别留念的东西,父亲走了,唯一的弟弟经历过挫折也已经长大了,想必即便没有她,他日后也能活得很好。
既如此。
死了也就死了。
所以云葭最后也就没再去挣扎,任大火一路撩到身上,最后被疼痛折磨得昏了过去。
可现在……
为什么她身上没有一点大火过后的痕迹?就连手腕上那条疤痕也不见了。
那是她嫁给裴有卿后第二日给陈氏敬茶时留下的。那日陈氏没握住她递过去的茶摔在了地上,她被热水烫伤了手背,还被锋锐的瓷盏碎片划破了手腕,烫伤的痕迹最后用了宫中的御药去除了,可那条疤痕却像是长在了身上,怎么去都去不掉,像可怖的蜈蚣。
云葭平日都习惯戴手钏遮挡那处的疤痕。
此时手腕并无手钏。
她蹙着眉尖去抚摸平滑白净的手腕。
帘子在这个时候被人挑了起来,漏进外头的光,云葭循声看去,见进来的居然是惊云。
惊云也看到云葭了,她本来垂头丧气,一脸颓容,忽然看见云葭醒了,还有些震惊:“姑娘?”她不可思议地出声,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不等云葭说话她又凑近一看,透过那薄薄的一层帷幔,确定云葭是真的醒了,她一扫脸上颓容,惊喜道:“姑娘,您终于醒了!”
她说着转头往外边喊,告诉外边的人姑娘醒来的消息,又赶忙把面前的帷幔拉到金钩子上,眼巴巴看着云葭问她渴了没饿了没?眼见云葭看着她一言不发,惊云又目露担忧起来:“姑娘,您没事吧?是不是还不舒服?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孟大夫过来。”
她说完又要往外去喊人,被云葭握住手腕。
“我没事。”云葭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惊云吓了一跳,等云葭松开手后连忙去倒了一盏热茶,然后就眼巴巴蹲在床边看着云葭。
云葭没有立刻出声。
而是接过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面前的惊云以及现在所处的环境。
刚才只顾着看身上的疤痕倒是没有去看别的,现在看了不由有些心惊,这屋子的装扮和她闺中时一模一样,怪不得她刚才觉得那罗帐眼熟。
她待字闺中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秋香色。
还有惊云。
看着明显要年轻许多,而且她喊她“姑娘”。
嫁给裴有卿之后,惊云便随着裴家人喊她“少夫人”,后来即便知道她要跟裴有卿和离,也是喊她“主子”,姑娘这个称呼只有她在闺中的时候,她才喊过。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即使是云葭也有些闹不明白了,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可云葭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呢?她紧握着手里的茶盏,喝了口茶后,试探性地问惊云:“我怎么了?”
“您不记得了?”
惊云呆了一下,倒是没有太多反应,顺着云葭的问话说道:“您昨日突然晕倒了。”
想到昨天的情形,惊云就有些后怕,她眼里重新蓄起两汪泪,还有对裴家的责怪:“裴家那些人真不是东西,还有那位裴二夫人,家里还没出事呢,他们就急忙忙要跟我们撇清关系!”
“当初奴婢真是瞎了眼了才会觉得她是好人!”
她素日也是沉稳冷静的性子。
作为云葭身边的大丫鬟,她每日要替姑娘面对许多人,自然得沉稳,此刻却口不择言,一边说还一边掉起了眼泪。
云葭听她这么一说便明白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了,虽然震惊,但如果她真的回到了过去,那么现在她应该是回到了要跟裴家退婚的那个时候?
心脏突然快速跳动起来,咚、咚、咚……
“姑娘,您没事吧?”惊云自然没有听到云葭的心跳声,但她看到了云葭突然的变脸,以为她还在想昨天裴家登门说的事,她的眼睛更红了,也怕云葭出事,她哽咽着说道:“奴婢让人去请孟大夫过来。”
她说着就要起来,却被云葭再一次拦住。
“……不用,我没事。”
即便有事,那也不是大夫能看出来的。
她现在还不能确定现在是什么情况,做梦吗?还是……她真的回到过去了?
可这怎么可能?
——太荒诞了。
虽然云葭曾经也看过不少奇异怪谈的小说,知道这世上之事无奇不有,她看过的那些书中,有人进仙山与仙人下棋,下山的时候已经过了百年,也有那种鬼魂附身,甚至还有人鬼结合的,可那毕竟是书,她也从未想过这些会是真的。
云葭心里正盘着思绪,又有人进来了。
她循着声音看了过去,见来人是同样要年轻许多的追月,以及……一位妇人。
在看到追月身边那位妇人的时候,云葭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手中的茶盏一时没握稳,幸好她刚才因为醒来太渴喝了不少水。
要不然就刚才那么一晃动,只怕她现在身上这条锦被都得湿了。
云葭仍旧握着那只白瓷画荷花的茶盏,纤长白皙的手指绷得很紧,不等那位妇人近前,她已看着她哑声喊道:“……罗妈。”
罗妈是她的乳娘。
母亲与父亲和离之后,云葭和弟弟徐琅就由罗妈一手带大。
对于云葭而言,罗妈就是亲人一样的存在,她前世最后悔的除了阻止父亲去战场,最后死在沙场,便是没能替罗妈好好养老让她安度晚年,最后让她死在了的丈夫的凌辱之下。
虽然最后她替罗妈报了仇。
可人都不在了,即便报了仇又有什么用?
眼睁睁看着妇人过来。
云葭的眼圈都情不自禁变红了。
“诶,我的小姐,您可算是醒了!”罗妈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来的,走到床前看到云葭红了眼圈,她吓了一跳,平日挺沉稳一人,这会却手足无措起来:“哎呦,怎么哭了,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你这丫头,怎么也不知道去请大夫。”
她是在怪惊云不懂事。
说完抬手给云葭抹眼泪。
几乎没怎么做过这个动作,妇人表现得十分生疏。
怎么可能不生疏?
她就没见云葭怎么哭过。
除了前夫人跟国公爷刚和离那会,姑娘私底下偷偷哭了几次,后来就渐渐不大爱哭了。再后来,国公爷在外驻守打仗,整个国公府就姑娘和小少爷两个主子,姑娘既要照顾少爷,还要操持这一大家子,几乎是立刻就成长了起来,别说哭了,她连笑都不怎么笑了。
小小的年纪就知道看账本管下人了,成熟得就像一个小大人。
有时候就连罗妈都忘记她其实如今也才十八,还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
这样一想,心里又有些难过,心脏也闷闷的。
她坐到床边。
接过惊云递来的帕子。
两个丫鬟显然也因为云葭这一顿落泪惊住了,呆站在旁边傻着眼忘了说话。
罗妈便一面给云葭擦拭着眼泪,一面哄慰道:“您放心,国公爷发话了,只要他在一天就决计不会让裴家这样欺辱你!您跟世子爷的婚事是老一辈定下的,哪轮得到陈氏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