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春来后,一眼便发现见柜台后那幅《晒柿图》不见了,他怔愣片刻,心头浮起一丝欢喜。
又觉得庆幸。
胡煦此人他从不敢小瞧,他明白胡煦的顾虑,也知道自己与他之间差的只是时机。
蒙幸,让先机把握在他手里,他又怎会相让?
可即便他掌握先机,却仍旧介意这幅画,它一日挂在此处,他的心便一日不得安宁。
胥姜那样聪慧,她不会看不出画里真意,无论是出于情面还是情谊,他都害怕她太过将胡煦放在心上。
他希望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一如他心里也只有她一个。
如今这幅画终于摘下来了,他一颗心也终于落地,一时有欢喜,也有感叹,更多的是无法止息的爱慕。
胥姜自后院出来,见他杵在柜台前发愣,便问:“何时来的?怎也不吱声。”
楼云春回头看着她,眼睛黑沉得发亮。
胥姜不由笑问:“自个在美什么呢?”
楼云春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这幅画为何摘了?”
胥姜手心发烫,心头也发烫,只说:“莫要明知故问。”
楼云春露出笑容,又想到她明日要来府上,心头更是欢喜,越发想同她亲近,却又怕唐突,心头直挠得慌。
“明日我派车来接你。”
胥姜摇头拒绝,“我自己去就是。”
邀请她的是楼敬,赴的是楼夫人的寿宴,她与楼云春虽结不解缘,前程却暂未明朗,不适合在此种场合同进同出。
楼云春明白她的顾虑,也并不勉强,只勾着她手心道:“那我明日在府上等你。”
胥姜笑道:“好。”
二人说定,楼云春因家中有事,不好久留,与她作别。
胥姜拴门,回到后院,执灯去刻屋拿出一物。
那是一座寿星雕像,通体呈赭色,油润光滑。只见那寿星,临水卧云,抵松而憩,神态闲适,一双眼似阖非阖、似笑非笑,却透着慈光,叫人无论自何方瞧来,皆被其观视。
这是胥姜用木场淘回来那截崖柏刻的。她凑近闻了闻,崖柏特有的香气,涤荡心神,使人安定,适宜赠送给长辈。
又用锦盒将木雕小心封装,随后按着那锦盒伫立良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隔日,胥姜起了个大早。
她并未多做打扮,只换上那身新衣裙,稍做妆饰,便披了大氅,交代林红锄守好书肆,便带着请帖与贺礼,骑着驴子往楼宅去了。
驴子已识得路,走上昭行坊那条街,便直直往楼宅跑。
胥姜气得揪它耳朵,边揪边骂,“我是饿着你了?看是一把草就能将你拐走,蠢东西!”
驴晃了晃脑袋,不跟她计较。
行至楼宅门前,茵茵与楼云春贴身的小厮已在那儿等着了,没见着楼云春,胥姜反而松了口气。
她笑着与二人打了招呼,小厮赶忙上来替她牵驴,茵茵则将她从驴上扶下来。
卸下寿礼,小厮便将驴牵走了。
茵茵整个人都快贴胥姜身上,眼巴巴地盯着她,“胥姐姐,你多久不来,想死奴儿了。”
她眉眼弯弯地道:“这不就来了。”
胥姜欲往角门入,茵茵却拥着她往大门进,她微怔片刻,抬脚跨进了那扇朱红大门。
还是那座园子,彼时满园秋色已褪尽,徒留空枝怪树,略显冷清,却自成一番枯瘦韵味。
胥姜不似初次来那般生疏,又加之身旁有茵茵这妮子叽叽喳喳,没觉得拘束,反倒有种故地重游,久别重逢之欢喜。
“离开席还早着呢,奴儿先带你去自然轩,再去拜见夫人。”
“好。”
两人随即往自然轩去。
经过明柿亭,胥姜望着那棵光秃秃的柿树,想起那红红火火的一树柿子,不由得弯起嘴角。
茵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噘嘴道:“姐姐送来的柿饼,奴儿都没吃着两个,便被姐姐们拿去分了。”
肆里那柿饼一些送了人,剩下的都已被楼云春掏吃完了,胥姜安慰道:“待明年结了,我再做了多给你留些。”
说完她又一愣,随即笑了。
茵茵也偷笑,“那可说好明年还做柿饼,姐姐可不许赖。”
“好。”胥姜去掐她圆润的脸盘子,问道:“你的名字会写了么?”
茵茵点头答道:“会了,一会儿就写给姐姐瞧。”
两人说说笑笑,不觉间便到了自然轩。茵茵却在芭蕉树下停住了脚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让她独自上去。
胥姜心头躁动,顿觉口干舌燥,脸也微微有些发烫。
“去吧。”茵茵笑着推她走。
她定了定神,一步一步朝自然轩走去。
楼云春正等在院子里,见她上来,赶紧去迎。胥姜一见他,倒安定了,神情自然的冲他笑。
楼云春唯恐她觉得不舒服,见她如此,顿时松了口气,牵住她便往自己身前带。
“走累了么?”
“有些脚酸。”
楼云春牵着她往屋里走,又让她坐,将炉子上早备好的水,为她冲茶。
碧潭飘雪,琉璃盏。
沸水入盏,花衣上浮,被碧色茶汤一衬,便是一芥子,一世界。
茶香冲散寒意,溶开雪色,落进二人眼眸中,荡起缕缕浮光。
胥姜接过茶,欣赏片刻,才浅浅品尝了一口。
“如何?”
“馨香扑鼻,入口回甘。”胥姜再喝一口,笑道:“不过大老远来,却拿我的茶来招待我,楼公子会不会太小气了些?”
楼云春眼底含笑,由着她打趣。
胥姜又盘问道:“楼先生在我那儿寻回去的东西,是不是都进你肚子里了?”
她伸手虚点他的胸膛,却被他捉住。
楼云春轻问道:“要吃梨吗?”
想着那又大又甜的梨,胥姜咽了咽口水,说:“要吃。”
楼云春拉起她,由小门往后院里去,胥姜偶然抬头,却见他嘴角一直噙着笑。
竟这般欢喜么?
两人来到后院,先前种的几畦瓜果蔬菜已被收干净,露出光秃秃的泥土。
“来年准备种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
胥姜心头便像被鹅毛搔了一下,微微发颤。她读过许多山盟海誓、情比金坚的诗词,此刻觉来,却皆没他这一句话动听。
“茄子、油菜、青瓜。”
“好。”
胥姜反握住楼云春的手,他微微一愣,将她握得更紧了。
两人走到树下,胥姜一抬头,不由得笑了。想是谁怕梨被雪冻坏去,竟一个个儿的给套上了布袋。
“都是给你留的。”楼云春松开她,从树后拿出网兜,指着大的摘了两个。
他揭开布袋,自怀里掏出帕子擦干净了递给她,胥姜却就着他的手,朝梨肚儿上咬了一口。
“好甜。”被雪压过的梨比原先更甜了,胥姜啃得眯起了眼。
楼云春咽了咽口水,没忍住也在那个梨肚儿上咬了一口。
确实很甜。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将一只梨啃完,胥姜见他怀里还有一个,便问:“还有一个,做什么要吃我的?”
楼云春没回答,而是将另一个梨擦干净了喂到她嘴边,“还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