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瑾整条手臂都麻了。
“方才那盘棋马上就要决出胜负了,可你打翻了它,令我有些……”商公子柳眉一横,眸光骤暗,“不悦。”
她轻轻地勾唇笑了,她的笑跟方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方才进来的时候,你一定在想,我怎么在和自己对弈?”她嗤笑一声,张怀瑾浑身肌肉绷到了极点,“谁说我是在和自己对弈了?”
张怀瑾一动不动。
他完全动不了了!
张怀瑾僵着头颅,细密的冷汗涔涔地爬满脖颈,刺骨的寒意从头顶一点洪水般流向四肢百骸,他浑身战栗起来——两根纤细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他的百会穴上。
小的时候,张怀瑾很喜欢坐在门口的石坎上观察过往的人群,人们会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场,无关穿着,无关长相,无关高矮胖瘦,与生俱来。通过这种气场,张怀瑾有时能很轻易地判别出他们的职业、性格,然后,将他们分门别类。
大街上很多庸碌的气场——比如讨好、内敛、伪善、麻木,也有一种气场能直击灵魂深处——比如威严。
这种高压的气场一般存在于年长者,威严来自于他们良好的教养,丰富的阅历、学识,以及人至暮年,那种饱经风霜的苍凉。
年长者的威严对小一辈有着原始的压迫性,甚至带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审判性质,它严厉地压着小一辈稚嫩的、发抖的脊背,小一辈对威严臣服着,近乎发自本能。
现在,这种直击灵魂的威严笼罩着张怀瑾。
而这种本该属于年长者的威严,来自商公子。
严厉的声音从张怀瑾的头顶,身后,近乎耳际,沙沙地传来。
“从商公子到商老板,我活了将近七十年,按辈分,你该敬我一声小姨,按年岁,我当得起你一声祖母。”
“孩子,你方才对我,有些不敬。”
张怀瑾心脏骤停。
商公子是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后的,还是说,方才跟张怀瑾对峙的从来都不是她?!
张怀瑾惊觉,方才扼住商公子脖颈的那只手徒然一凉,掌下之人猛然变换成了陈靡靡!他头发披散着,白皙的脸颊高潮似的涨红,眼中满是兴奋到几近癫狂的神色。
陈靡靡像毒瘾发作的瘾君子,双手渴求地缠绕着扼住自己脖颈的那只手,大笑道:“小主人,你现在的样子,某可真是太喜欢了……”
“怎么会……”
张怀瑾瞳孔缩紧,身下的陈靡靡逐渐消融成红雾一缕缕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寒意野蛮地涌入他的四肢百骸,随着血液毛刺般流入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他们融为了一体。张怀瑾溺水般剧烈呼吸着,冰冷的空气锋利地刺入他的肺,冷汗大滴大滴地砸在地面,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晕厥,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正在死去。
但他百会穴上的两根纤细的手指仍然严厉地控制着他,不让他倒下。
“我去你的……”张怀瑾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骂,“我去你的!我从没告诉过你陈靡靡的事,就算是我发现它消失之后也没有找过你,你们早就串通好了?!你他妈的到底在做什么!”
“我只是物归原主罢了。我方才不是问你怕不怕么?” 商公子轻轻一笑,冰冷的气息喷在张怀瑾的头顶,他头皮一阵发麻,“你怕了。我很高兴你今天能来,这是计划的最后一步。时间已到,由爱生恨,由恨生怖,你娘当初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她祷告似的呢喃一声:“终于,要结束了……”
商公子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仅是这一瞬的松懈,张怀瑾身子一松,他猛地发狠抬起身子向商公子撞去!
商公子没有预料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来不及避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她不由地向后趔趄,不待站定,张怀瑾又飞起一记长拳直向她的面门!
这一拳张怀瑾用了十成的力气和速度,距离又如此之近,普通人想要避过是完全不可能的。
于是商公子没有避开,而是扬起右手接住了张怀瑾这一拳!
掌风凌冽,迎上这掌的刹那张怀瑾手臂青筋暴起,他骂了一声册那,飞快抬腿膝撞向商公子小腹,商公子右手向外一拧,抓住他的手侧身避过膝撞,左肩借力抵住他的手臂将他过肩摔去!
“砰”地一声,张怀瑾重重地摔在地面!他飞快擒住商公子正想抽离的右手,翻身借力将她拽倒在地,两人在地面激烈地缠斗着,砰砰肉搏声回荡在空旷的白楼里。
张怀瑾从来都没有见过商公子出手,商公子出手异常诡谲迅速,见招拆招,使的是太极柔术。一番缠斗下来,张怀瑾已然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商公子的功力仍是深不见底。有的时候张怀瑾都不知道,究竟是商公子的身手也是出自太极柔拳,还是为了配合他而故意出的。
二人在搏斗中扯倒了台灯,唯一的光源滋滋两声熄灭,小楼里陷入无尽的黑暗。
肉搏声戛然而止,商公子顿住进攻的动作,一动不动。
“咔哒”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分外刺耳。
商公子被推翻在地,冰冷的枪口狠狠抵住她的眉心,将她牢牢钉在地面。
商公子笑了:“左轮,10英寸枪管,6发子弹,德国进口的高尖货。孩子,你能带着枪来见我,我很高兴。”
张怀瑾双手攥着枪,食指紧紧扣在扳机上,肌肉因为长时间的搏斗而痉挛着,但依然有力。
“现在,回答我。”张怀瑾面部肌肉紧绷,眼神如冰,“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文章里的那些东西,又是怎么知道的?”
商公子盯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神里有肃穆,有疲倦,但唯独没有恐惧。
很久之后,商公子把眼神掷向虚空,像是在回忆一个古老的故事。
“孩子,不是我不告诉你,我只是在想,怎么说才能让你更好地理解。”
“你什么意思?”
“在你的认知层面,你是理解不了我的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