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瑾端着药走向一边的茶几,保温壶中恰好还有热水,他于是拿杯子盛了热水,加冷水调温了,将药碾成粉末倒进温水里。
张怀瑾走回卧室,扶江未已半坐起来,把药递到她唇边。
“把药吃了。”
窗外黑云漠漠,天色极暗,床头拉着一盏小台灯,明黄色的灯光将两人圈了起来。江未已半个人被他圈在怀里,鼻尖赫然逼近的木檀香令她慌了神,明明她才是发着高热的那个,身后妥帖的胸膛却格外滚烫。
见江未已不动,张怀瑾深吸一口气,沉声又道了一便:“把药吃了。”
江未已皱了皱眉,乖乖张嘴。
她就着张怀瑾的手抿了一小口,舌尖传来的苦涩令她不禁吐了吐舌头。
“好苦……”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苦?你不是铁铸的罗汉吗?怎会怕苦?”
江未已实在没力气同他舌枪唇战,偏过头去不再喝了。
张怀瑾强压着怒意,一字一顿道:“把 药 吃 了。”
江未已来了气:“我不吃,你能拿我怎样?”
张怀瑾被气笑了,他抬手抵住她的下颌,强叫她抬起头来。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要你怎样都可以。”
江未已杏目铮圆,她恶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夺过杯子大口大口地喝药。
眨眼的功夫,一杯药便见了底,江未已用手背擦着唇角的水渍,把水杯推回给他。
“我喝完了,你走吧。”
不想张怀瑾却挑了挑眉:“我走?要走的可不是你么?”
江未已冷笑:“不让我走的人不是你么?”
刹时无言,张怀瑾抬手拉灭了灯,环着她慢慢躺了下来。
风格格地撞击着窗户,冰花在玻璃上野蛮生长,气温刹时间骤降下来,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张怀瑾从身后紧紧搂着她,江未已没有推开,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知道彼此需要一些谅解、一次沟通,却都把行动付诸于沉默,任灵魂在沉默中叫嚣,任焦虑疯长。
最后,他们彼此都听到了冰花龟裂生长似的咔嚓咔嚓声。
那是灵魂破碎的声音。
“对不起。”张怀瑾哑声道,“对不起。”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不要拿身体胡闹,这对你自己没有好处。你一向不病则已,生起病来比一般人来得都凶,得小半个月才能好全,你只是在瞎折腾自己。”
“你想去参军,我明白,明白你的家国大义,明白你心里一定在怨我困住你,怨我为什么不同意你去参军,甚至是跟你一起。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两袖清风,你可以慷慨救国,那是因为你了无牵挂。可我呢?我肩上还扛着张家,远在英国的姊姊妹妹张着嘴等着吃饭,他们的命都拴在我这,我还能怎么办?你能让我怎么办?”
“你要是生气,便生气好了,至少在我的金丝笼里,你还能好好地活。”
风更凶猛地撞击着窗户,屋内回荡着玻璃震颤的砰砰声,怀中的江未已依旧沉默,她弓起身子,身子缓缓蜷缩起来,她紧紧将自己抱住,双肩不住地翕动起来。
“对不起……”
房间里响起了细微的呻吟声,声音从最初的隐忍哽咽,到不住抽噎、嘶声裂肺,崩溃大哭,她全然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像积压在灵魂深处的悲痛终于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命运的独木舟上,一头是她的爱人,另一头是饱受战争之苦的千千万万人。老天总是喜爱人面目全非的样子,喜爱她四处求告“我该怎么做”的样子,像从前的很多很多次一样,没有人能告诉她该怎么做,该怎么选,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哪条路才是对的。
“张怀瑾,对不起、对不起……”
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是无奈、无助、无望。
“困住我的从来不是墙,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