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簪

第46章 逢魔之时

纳兰街口,冷风料峭。

江未已站在碎砖烂瓦之上,用脚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地上瘪掉的罐头,脸黑得像锅底。

四周是曾经的销金之地,几名瘦骨嶙峋的少年在犄角旮旯中乱扒着臭烘的垃圾,从中寻觅出一些食物碎屑,正狼吞虎咽着,十分警惕地望着江未已这位不速之客。

可惜了,纳兰街当年是多么响当当的名号,如今却早已变做贫民乱窟。

江未已使劲一蹬罐头,铁质罐头在地上“叮叮当当”滚动,最后身下一空,滚落在一旁的泥坑中,溅起水花般的泥点子。

“好啊你个张怀瑾,掉茅坑里去了吧!”她仰天大骂,惊得掠过的飞鸟身体一个哆嗦,“啪嗒”一声落下个鸟粪,不偏不倚刚好砸在江未已头上,“你姥姥!”

几刻钟前,商老板同张怀瑾急匆匆跟着虎子回了张家,纵使三人之间有何恩怨,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江未已一个外人,不好跟着过去。便同张怀瑾商榷好,自己先行前去纳兰街口等候,待事情处理妥当后速来汇合。

于是乎,她从天明等到日落,同街口的小鸡干瞪眼,把瓶瓶罐罐踢来踢去。

等到黄瓜菜都凉了,街头还是没有出现张怀瑾的身影。

“好啊,敢放你爷爷的鸽子。”她很理所当然的将张怀瑾归类为临阵脱逃,不知此时张怀瑾又是藏到哪个旮旯里听戏去了。

越想越气,干脆拍拍屁股站起身来,硬着头皮往纳兰古宅走去。

她江未已又不是胆小怕事的性子,什么大事大非没见过,怎会被一个小小凶宅吼住?!

步履飞快地来到纳兰古宅前,同上次经过时一样大门紧闭,蛛丝缭绕。夕阳的余晖洒在地上,金光熠熠,却映衬得大宅愈发暗沉。

她忽然想起铁头提起过的逢魔之时。

据说黄昏是逢魔时刻,鬼门开,在昏黄的日光之下分不清人与鬼。

江未已暗暗咽了口唾沫,双腿自失地开始发软。

她其实就是个怂包,表面上似乎胆儿挺大,实际上连突然蹿出的耗子都能将她吓出魂来。

“害!怕啥!”她拔高音量,佯装漫不经心,抬手推了推门。

大门“噼噼剥剥”地落下一指厚的灰尘,发霉的怪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江未已抬肘捂住口鼻,咳嗽着扇了扇面前的灰。

门后似乎有什么硬物阻隔,使劲摇晃了两下,除了剥落更多的灰尘之外别无动静。

她退后几步,想着踹门。

起了个势,抬起一脚便向大门踹去。哪知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阴风,好巧不巧,大门此时忽然“吱呀”一声打开,江未已这一脚非但没踹到门,反而连带着身子直挺挺摔了进去。

只听“诶呦”一声,江未已五体投地,摔得那叫一个凄惨。

她只觉脑壳一阵晃荡,耳边有乌鸦在“哇哇”大叫,眩晕感将她的身子狠狠按在地上,两眼一翻,失去了知觉。

实话说,她其实只是晕了一会儿,后面直接睡着了。

她不仅睡着了,在睡梦中还梦见张怀瑾那张臭脸,真是哪儿哪儿都有他。

许久才清醒,那只笨鸟在她脸上又撒了好几泡鸟屎。

“我是跟姓张的水土不服是吧,连这宅子都不欢迎我。”她摇晃着脑袋,爬将在地上爬将了许久才起来。

用手撑地时忽然抓到什么东西,捞起来一瞧,竟是一把驱邪的符纸。

垂眼一瞧,这才注意到地下。地面上密密麻麻铺张着蜡黄色的驱邪符纸,从地面上延伸到小院儿,院中异常繁茂的桃木的枝桠上,断梁碎石,布满了这种蜡黄色符纸。阴风一掀,便同鱼鳞般翻动,实在骇人。

四周逡巡一番,丝丝寒意爬上脊背。

宅子内破旧异常,满目凄凉。断木交错,大红断丝飘飘。杂草丛生,碎砖烂瓦洒落满地,杂乱的间隙间疯狂生长着一种殷红色的花朵,美得妖冶。像是大地上赫然豁开的恶魔之眼,正森森悠悠地注视着她,如同正在觅食中的野兽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天色渐晚,暗沉的天空没有一颗星子。

她不自觉佝偻着身子,从背包内掏出从商公子那儿诳来的手电筒,使劲按了几次才将灯点着。

阴风刮过,身后吱呀直响的大门被“砰”的一声带上,江未已被吓得连退了两步,冷汗涔涔。

江未已忽然有些后悔做只身前往的决定了,叫张怀瑾知道了都不知道会怎么笑话她。

“民主科学民主科学民主科学民主科学……”她心中默念,双手合十往四周拜了拜,“无意冒犯,厄运走开,无意冒犯,厄运走开……”

遂定了定神,往里头迈进。

纳兰古宅的格局同张家极其相似,深宅大院,廊道穿插,屋舍俨然。或许南方的大宅均是如此,高得夸张的天花与大门,特意加长屋檐而形成的独特构造,形成“人在画中”的美感。纳兰古宅是多进院落式结构布局,江未已此时正处于“一进”的门屋,四处探寻一番,发现此地还加盖了许多花园及别院,奢华如小城。

纵使纳兰古宅尘封数年,荒败数年,但依旧屹立如碉堡,从骨中散发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威严。

四周窜天的高墙朽败,大红墙面斑驳陆离,如同女子暗红的嫁衣,将大宅包裹得像是深井一般。人在井底,黑洞洞一片,费劲地往上望去,只能望见四四方方的一小角天空。

“这墙可真高啊……”她盘算着自己要再多练几年功夫才能从这儿攀出去。

江未已继续往里头探,通往内堂有一条崎岖小道,左右两旁每五步设置了两盏类似宫灯似的装置,里头甚至还有一只未烧完的蜡烛。

这蜡烛有两指宽,比平常市面上看到的要大得多,通体雪白,镌刻着古朴的花纹,凑近些,还能闻见一股若有若无的暗香。

江未已从包里抽出火柴,擦出火焰,将宫灯点亮。

她仅仅是点亮了一盏,小道上其他宫灯却应声盏盏亮起,跳动着袅娜的火焰,将小道照亮,令江未已多了几分安全感。

江未已继续往前走,猎奇似的左右探望,脚步虚浮。却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偷偷跟着她。

不知从那个角落直射来的目光叫江未已背脊发凉,她匆忙回头,只觉四周寂静得可怕。

“恭喜小姐,喜得良人……”

不知从何处传来细碎言语,两旁宫灯内跳动的火焰猛地一个扭曲,“啪”地一声熄灭,旋即更迭成骇人的青绿色,森森悠悠,映照得纳兰古宅阴森可怕。

墙面上忽然浮现出摇曳的人影,忽近忽远,嬉笑打闹。转过身去往光亮发出的地方,也只是微弱的萤火,人影不知何来,诡异骇人。

江未已望见这一幕不禁脚下打颤,将手电胡乱晃向人影摇曳的墙面。

墙面上的人影似乎因光亮而逐渐向四周退散,只剩下一个孩童还在蹦跳着。按身形来看,应该是个男孩。对襟褂子,手中还护着甚么物什,口中正咿咿呀呀地哼唧着,在某快大石板上跳上又跳下。静下心来一听,竟不知从何处飘来空灵尖利的歌声!

“小娃娃,小娃娃,娃娃小小过家家。哥哥来,姐姐去,架起娃娃喊娘娘。娃娃哭,娃娃闹,娘娘垂泪翘嘴角。脑袋小,小脑袋,脑袋小小不见了……”

缥缈的声音如同从耳畔传来,江未已哪见过这么诡异的画面,当即被吓得尖叫连连,心脏狂跳,连滚带爬地跑开。左突右奔疯狂逃窜,奔跑中脚下倏地一绊,一只鞋掉落在一边。她连鞋都顾不上捡,惊恐万分地挣腾起身,甚至顾不得方向,见到门便匆忙扎进去,将门“砰”的一声带上,脊背紧紧抵住门,惊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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