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柳半卿得知张客卿在拍卖会上的事之后,她便觉得他有病。
无论是用二十条小黄鱼买一小破文,还是大晚上的叫她出来喝酒。
那是一个有着皎洁月光的夜,张客卿不知抽什么风,差人来隆春班接柳半卿去赏月喝酒。
柳半卿问他是不是去华达酒店,张客卿说不是。他们这回不去饭店,他们要上天。
上天倒也没这么夸张,张客卿邀请她上屋檐,美名其曰罗曼蒂克,说小铃铛你看是不是月亮离我们更近?柳半卿骂他有病。
这地方选得实在有些别致,杂草满地,芦苇丛生,柳半卿调侃是不是找这种地方来拉屎,在下面蹦跶了许久才上来。
“你想不想玩个游戏?”张客卿拎着两坛子清酒,在屋檐上半侧着身子,笑问道。
“游戏?什么游戏?”柳半卿问,坐在屋檐上不安分地晃荡着双腿。
张客卿不知从何处掏出三枚骰子,玲珑剔透,样式稀奇。
他将骰子放入骰蛊中,道:“摇骰子,猜大小。三子的和小于等于十为小,大于十为大。输家自罚一杯,赢家可指定输家做一样事情。怎么样,敢不敢?”
柳半卿听了倒是好一顿沉默。
她手气看天,时好时坏,有时能赢得盆满钵满,有时能亏得血本无归。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凑上前问道:“那如果我赢了的话,《盘中簪》是不是就归我了?”
“那如果我赢了的话,你是不是就归我了?”张客卿反唇,逗得柳半卿一顿好念。
“不害臊。”她嘴上嗔怪,身子倒是十分实诚地凑前许多。
张客卿一通好摇,手中一顿,将骰蛊放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赌大。”她道。
“那我赌小。”
柳半卿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大大大大保佑保佑。”结果张客卿两指一掀,三枚骰子躺在正中,一枚为3点,两枚为2点,共7点,是小。
“输了。”张客卿倒是挺高兴,满上一杯酒来,递给柳半卿,“能喝吗?”
“那可不,我酒量可好了。”柳半卿拍着胸脯保证,接来酒杯一饮而尽,喉咙火辣辣的,呛得柳半卿直咳嗽。
“再来,赌小。”柳半卿连做了几个辑。
“那我赌大。”
张客卿轻笑,猛摇几下。柳半卿的心跟着他手中的骰蛊晃荡,每一声“铛铛”都叫她惊心动魄。
揭开盖子,三个6,18点,是大,妥妥的大。
“敢情我这手气还是因人而异。”柳半卿自罚一杯,直嘬牙花子。
张客卿笑得那叫一个欢,柳半卿疑心他是出老千,下局非要自己来摇。
“这局我……不不不,您先请。”她话刚出口便匆忙堵住,算是看透了自己的手气。
“行啊,那我赌大……不不不,我还是赌小吧……哎呀,好难选,还是赌大。”张客卿佯装相权难下的样子,吊着柳半卿的胃口,惹得她皇帝不急太监急。
“那我赌小的。”
柳半卿是个外行,哪懂怎样要怎样摇骰蛊,心虚地紧,倒还要装作一副很熟练的样子。
冠冕堂皇地摇了两下,开蛊,她紧闭着眼睛不敢看。
心虚地瞄了一眼,一个2,一个3。
她心中直呼稳了,将盖子全掀开,最后一个是6,一共11点,是大。
柳半卿登时如堕冰窟,像一只打了霜的茄子。
“不是吧……”
“说实话啊,我第一次运气这么好。”张客卿朗声笑出来,转瞬间又换上悲催的样子,长叹,“可惜了我这坛好酒,我倒是一口都没机会喝。”
“行了,叫我干什么?煎炸烹煮任你。”她一副要上战场的样子。
“嗯……我问你几个问题吧。”张客卿两手一背,躺在屋檐上。
他静默着望向圆月,眸子中盈满星河,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着说:“有人说过你很凶吗?”
“有啊,我阿哥。”她尝了一口杯中的酒液,辣得直吐舌头。
“记得是两三年前了,我跑到阿婆那儿听鬼故事,吓得直发抖,还是好奇地听下去。到了晚上发着灯不敢睡觉,恍惚间有个人影到了我床边,我以为是阿婆故事里那个妖怪,便铆足了劲冲上去咬了口,死死都不松嘴。想来好笑,直到咬出满嘴血沫子才发现是我阿哥。我阿哥那时候还说呢,要不是他赶紧把我从他身上拽下去,我得生生啃掉一块肉来。”她轻笑,往事历历在目。
“那,谁是第一个牵你手的男孩子?是我吗?”他略带调侃,嬉笑发问。
“我阿哥啊,哪儿轮得到你。”柳半卿嫌弃地努了努嘴,“我第一次来到隆春班的那天,下着好大的雪,我还是个半尺高的小娃娃,走在雪地里身子都陷进去半截儿。那时候他在门里头,我在门外头。他向我招手,我便走了进去。我那时还想呢,这娃娃多俊呐,比女娃娃还好看。”
“那有没有人对于你来说,比糖葫芦还重要?”
“有啊,我阿哥。”
张客卿有些不乐意,将手中的酒杯上下抛着。
“怎么都是你阿哥,没有别人了吗?”
“因为他是我阿哥。”她笑着吐了吐舌头。
好吧,是一个很叫人头疼的回答。
“那……”他放下酒杯,突然凑上前来,眉眼带笑:“有没有人说过喜欢你?”
“没有,这个阿哥没有。”她只是摇摇头。
“你胡说。”
“怎么胡说了?”她不懂,没有就是没有。
“明明有啊,比如我,”他指了指自己:“张客卿说过。”
柳半卿打着哈哈扭过头,以为是酒喝多了,觉得有些热。
“你看着我,”他将柳半卿的脑袋扭过来:“我,张客卿,中意你。”
“我喜欢你很久了,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你喜欢吃糖葫芦,那我也喜欢。
你喜欢唱戏,那我也喜欢。
你喜欢你阿哥,好吧,那我也勉勉强强喜欢。
总之就是,你的一切,我都好喜欢好喜欢。”
他的眼神迷离,魅惑,蛊惑至极。
柳半卿只是别过头,心如鼓动。
也就是在这天之后,她登台前张口,执拗地问江晚舟,喜欢不喜欢她。
江晚舟优柔寡断,许多事情都是一言蔽之只做不说,这一点她早该知道。
月夜表白之后,张客卿那厮倒是消停不少,没特意在戏院外等着送柳半卿回家,也没进戏园子听过一场戏。
柳半卿在戏台上唱戏时都会有意无意地往台下某个位子往两眼,连戏词儿唱错了都不自知,为此少不了被江东篱一通好念。
曾亲自下台寻过,终是无果。
也是奇了。往常张家仆奴一有空便会来戏园子坐坐,哪怕是趁着来买菜的空档,也会倚在门边儿听上两句。而自打上周以后,戏院内再也没有见过张家人的身影。
遂找井边儿的乞丐百事通问了问。只见那乞丐一壶老酒下肚,摇头叹道:“张家老爷子,上周两眼皮子一磕,去了……”
她方才知道张家出了事,偷摸来到张家大院门口,往里头探探。
只见张家内院白花花一片,正中摆着一大口棺材,左右摆着招魂幡与菊花圈。里头正在吊唁,哭声恸天,灰败满园。
看得人痴了,抬脚便想进去。
“何人?”阍者将柳半卿拦住,上下仔细打量着。
只见那阍者一身吊丧黑,倒三角眼,身体壮实如牛。柳半卿相权一二,知晓二人体型悬殊,自己不是那人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