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在后台,小铃铛……不,现在该改口叫柳半卿了。柳半卿自己动手扑着油彩,勾眉勾到一般,忽而扭头向身后的江晚舟问道:“阿哥喜欢不喜欢我?”
“喜欢。”他以为是开玩笑,便笑着应了声。
“那我们成亲好不好?”她眨巴着眼睛,眸中漾着星星。
“你又说笑了。”江晚舟一个趔趄,怔愣着,旋即又长叹出一口气,道出这么一句。
先不说辈分,单说他那时扮的角色,清一色的无名小卒,无人怜爱。
也不是不够本事,想当年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角儿。只是江东篱不让,他自己也不大想在梁城这么一个地方出风头,怕到头来以另一种方式闹得满城风雨家喻户晓。
“我没有说笑!既然我喜欢阿哥,阿哥也喜欢我,那为何不能成亲啊?”她满腹愁容,不知是怀揣了什么心事,才使她今日如此着急,“难道,阿哥不喜欢我?”
“我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只是……”他将要说些什么,有人便走来打断,唤柳半卿上台了。
“小铃铛……”他在她上台前唤了声。
“不是小铃铛啦,我现在叫柳半卿。”
她凤冠霞帔,挺直腰脊,转身上台,做她满腹娇矜薛湘灵,英姿飒爽刘金定。
江晚舟心虚地喊了她几声,她未曾回眸看过一眼。
江晚舟头一次感到窝囊,满腹羞辱。
斜眼一瞥,看见那桌上方方正正摆着只金簪隆年。
梁城半月湾,画堂春。
“欸!听说新来了个戏子。”
“是么?哪家的?”
“哪家的倒是不知,只晓得那是出水芙蓉弱冠人,美得那叫一个雌雄难辨……”
“能美得过头牌么?我倒是不信。”
“害,头牌有甚么好看的,我敢说这一个顶上一青楼的姑娘……可惜喽,只当个清倌人。”
二楼杜鹃房内,两位小妓嬉笑着在屏风后大闹,瞅准对方的吊带就是一扯。王娘娘扭着水桶腰进房大声呵斥,将二人赶出门去招待客人。
画堂春,别称逍遥楼,梁城最大的青楼。
画堂春共有三层,雕梁画栋,亭台楼榭,歌舞风靡。从一楼排排数过去,共有三百余间房供客人们饮酒作乐。牌匾上标注的是小妓各自的花名,莺莺燕燕各有趣味。
在楼上往下一望,便可见一方三尺戏台,上面专供清官人表演。
后台有独立的的连廊,设计巧妙。画堂春还有两个附属的小花园,西北、西南角各一个,种植了许多华美的花草,打造了许多小型的人工湖泊。
梁城最奢靡的青楼,八方来客,络绎不绝。
“我打!你莫要扭捏……”
戏子正在台上唱着不着边的野文,满楼回荡着娇憨的淫词艳语,台下哄笑着,饥渴难耐地望着台上朦胧腰肢,醉翁之意不在酒。
细细一看那台上之人不禁大骇,竟然是江晚舟。
他一身女人扮相,风姿绰约,杨柳腰盈盈一握,倒是叫台下不少看官动了心房。
他只是暗暗叹出一口气,盼望着这出戏快些唱完。
江晚舟本无意屈身与着小小翠楼。虽说戏子身份低微,不成角儿的戏子更甚,但他做人向来都是“清白”二字,站得直坐得正,两袖清风无愧于心。
他起先本是受邀前来,见是这么个鱼龙混杂之地,心生厌恶。本打算起身离开,却偶然间听人议论起做官人每月可得的银两,数目之大,使他心中雷动。
他满怀心事走出去好几条街,终是踌躇着又折了回来。
江晚舟只是缺一顶珠翠凤冠。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值得出嫁时做最好的马娇,头顶最华美的凤冠。
“唱戏卖嗓子,在这儿也只是卖嗓子,有何不一样的地方?”
江晚舟领了个不累人的差事,做的是清倌人,不接客不卖身,找了许多理由来安慰自己。
时间久了,发现这地儿其实也还不错,王娘娘嘴上犀利,但待人挺好。各色的人都有,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屡见不鲜。姑娘们比外头自在,没觉得是件苦差事。倒是挺不可思议的。
虽然这间青楼有十分严苛的规矩,但动手动脚的人还是不少。前日是个脚夫,后日又来了个打手。直到被商公子撞见,一把扯下江晚舟的花牌,大喊道:“这位是我的客人,丫的敢动他就是跟我过不去!”
虽说商公子此举为及时雨雪中炭,但这出现的场合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好说歹说也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女娃娃,女孩子也来逛青楼看姑娘?也是,人家富贵,指不定是来挑兔爷儿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