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口的一颗桃花树孤独的开着,
不像是皇都里那样灼灼,可初春时却依旧烂漫。
年老的燕玹珏就跟所有普通人一样,从他的身上丝毫看不出过往的种种风霜。
看山看水独坐,听风听雨高眠,客去客来日日,花开花落年年。
那是一个初春的傍晚,太阳渐渐西沉。
此时燕玹珏的头发已经花白。
他今天格外的疲惫,难得没有看日落时的晚霞,而是蜷缩在床上。
眼皮越来越沉,燕玹珏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感觉眼前一亮。
睁开时,
燕玹珏看见一个人影,
那人站在光芒之中看不清脸。
是神仙吗?
他低下头来发现自己穿着少年的衣装,正如那年江南袅袅,纵马年少,烟波画桥。
就在燕玹珏愣神之际,
眼前的神明问他:
“今生你可有悔憾之事?”
燕玹珏反思自己的一生,
前半人生挣扎在皇帝的责任里,但是他承担起了父亲的重任,不负全国百姓的信任,稳定住了动荡不安的国家,对得起天下百姓。
他不喜欢皇宫里的压力,在一切妥当之后,先跑出来游历山川。享受山水之乐,是身处后宫的他从小到大最渴望的。
燕玹珏在心里笑一笑,就像小时候太傅考他诗词,而选的那一首正好是他背的最滚瓜烂熟的。
“上仙,我身为一国之君时,全心为民,于天下未曾有悔。孑然一身时,安然自若,于自身未曾有憾。”
光芒中的神仙似乎点了点头,又开口问他:
“今生你可有悔憾之事?”
燕玹珏觉得有些奇怪,
他想过神仙的很多种回答,却没有想到他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燕玹珏沉思着,
时光将他的记忆拉扯着,越过那一重重的高山,一片片的湖泊。
他在这一瞬间穿越清风间,跨过山和海。
三百六级登其巅,一城烟水来眼前。
遥山如画,落花纷纷。
燕玹珏轻衣匹马在街上飞驰着,命运犹如拨动琴弦一般,让他偏过头。
只次一眼,千山万水皆是伏笔。
燕玹珏瞬间明了,他至此不必再舍近求远,在她眉目间,便可寻得风月。
弥留之际,他唯一怀念的那个身影也在眼前浮现……
就像一小块的绢布,它在完整之时,无论怎样揉搓依旧坚韧。
但是只要碎裂一个开口,只需轻轻一扯,便会彻底断开,无法修复。
原来,他投入大好山河,仅仅只是为了麻痹自己忘记那个人。
伤口可以愈合,但是疤痕不会消失。
胸口泛起的酸楚,心头的狰狞楚楚的疤,一遍遍提醒他,
他曾经那样的真挚的、热烈的爱过她。
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卿卿意逍遥。
只可惜,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我今生的遗憾和懊悔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燕玹珏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那个人影,浅浅的笑了:
“盈儿,我真的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燕玹珏向前走着,与那个光芒中的人也离得越来越近,近的仿佛能在此刻共享心跳。
风刮过他的眉目,刮过他的耳边,刮过这七八十年的岁月,刮向远方。
紧接着,
燕玹珏穿过那道璀璨得刺目的光芒,
他眼前是漫漫的长路——很宽、很广、很长。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就像初遇时候那一地的落花,虽然美,但从树上脱落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它们终究会化成泥土。
燕玹珏从未像此刻这样宁静。
他想,
既然人间留不住她,共赴黄泉也算是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