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朕就改到德胜门迎接。”
丢下一句话,朱祁钰转身便走,独留下殿中一群人面面相觑。
改到德胜门?那朱祁镇的面子就彻底没了。
德胜门那是什么?那是朝廷出征才走的门,寓意着旗开得胜,去年朱祁镇北征走的就是这道门,结果呢?三大营全军覆没,自己都被抓走了。
真要是让朱祁镇走这道门,那就是旧事重提,往死了打脸,文臣们竭力维护的天家颜面就一点别留了。
所以,文臣们绝对不会让朱祁镇走德胜门入城的。
半晌,吏部尚书王直才叹了口气,道:“诸位同僚,此事已经议定,就这么办吧。”
胡濙看了看王直,也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高谷对着王直哼了一声,转身拂袖离去。
三天后,朱祁镇的车驾终于出现在京城北面,车驾里的朱祁镇掀起车帘,看着远处巍峨的京城,不由得叹了口气。
终于回来了。
自从一年前他意气风发地率领三大营出京北征,原以为可以一路势如破竹,攻破瓦剌大军,也先被俘,重现太祖太宗的伟业,没想到土木一战,三大营覆没,被俘的变成了自己,出征前的意气风发变成了垂头丧气,自己的皇位也被文武百官送给了郕王,虽然从大明皇帝升级成了大明太上皇,但是言出法随的实权没有了,一言九鼎的地位没有了,反倒是只能在草原上和伯颜帖木儿这种憨憨厮混。
原本以为也先有机会打进京城,支持自己复位,哪怕当个傀儡也行,谁能想到郕王的胆子居然那么大,敢将守备京城的重任全权委托于于谦,而于谦也是不负其望,活生生以弱势兵力将也先挡在了京城外面,也先甚至差点被石亨断了退路,不得已撤回草原。
如今他朱祁镇虽然贵为太上皇,但毕竟是被俘过的天子,还带着敌人想要诈开大明的城池,实在是有些没脸回来了,不过回不回来是他说的算吗?身为一名身份高贵的俘虏,也还是一名俘虏,万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大明和瓦剌的盟约一签,他只能回来,没有选择。
“也不知道一会儿见到郕王,他会如何羞辱自己。”朱祁镇放下帘子,小声呢喃道。
这时礼部左侍郎储懋来报,说是车驾已经临近安定门,有朝廷文武出城迎接,请问太上皇是否要下车见见。
朱祁镇想了想,拒绝了储懋的提议,命人直接入城。
他一方面是担心一旦下车,郕王会怀疑自己心存不轨,另一方面也是实在没脸出去见人,自己堂堂一个大明天子,被人赎回来,威望早已没了,不想出去丢人现眼。
城外迎驾的文物官员见车驾直接进了城,太上皇并没有停车下来说两句,心中略有不爽,站在原地议论纷纷,不过没说两句,便转身进了城,赶往东安门,一会儿还要见驾呢。
朱祁镇的车驾缓缓开进安定门,一路经过崇教坊、仁寿坊、明照坊,终于来到了皇城的东安门。
朱祁镇下了车,抬头看着这座非常熟悉又异常陌生的城门,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还没等他要开始回忆往昔,城门内缓步走出一个明黄色衣服的年轻人,正是自己的弟弟,郕王朱祁钰。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年轻,这样意气风发,闲暇时候带着王振从这道门出宫散散心,王振很是贴心,总是能弄到一些新鲜的玩意儿来哄自己开心。
朱祁钰则是缓步走了上来,拱手行了个礼,道:“弟,朱祁钰,见过兄长。”
朱祁镇有些疑惑地看向朱祁钰,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般,半晌才道:“见过皇帝。”
朱祁钰听了他的回答,脸色也是好看了不少。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东安门这里淡化皇位的影响,先以兄弟的名分相见,免得朱祁镇心有不甘,一会儿再闹出什么事端,没想到自己这位大兄居然如此知趣,直接便称呼自己为皇帝,这就是在告诉自己,他朱祁镇已经认可了自己这个皇帝,不会和他争夺皇位,这种表态不管是真是假,最起码这种态度是没错的。
朱祁钰一把抱住朱祁镇,叹道:“兄长在北面受苦了。”
一句话说的朱祁镇也是眼睛发酸,反手也抱住了朱祁钰,颤声道:“你也不容易,一年未见,头发都开始白了。”
朱祁钰拍拍他的后背,道:“如今兄长回来了,弟弟也可以轻松一些了,朝政繁杂,有兄长相助,弟弟心里终于有了倚靠了。”
朱祁镇松开朱祁钰,摇头道:“皇帝说什么话,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道理不懂吗?这一年里你派兵袭扰瓦剌,以工代赈救济饥荒,抽调天下精兵重建三大营,这一件件事情,哪一件都比我做的好,你做这个皇帝,为兄信得过。”
“但是兄长毕竟是做了十几年的皇帝,理政的手段比我这个半路出家的皇帝要强得多,没有兄长一齐理政,弟弟我实在是有些如履薄冰啊。”朱祁钰道。
朱祁镇拍着朱祁钰,笑道:“皇帝,你也知道兄长我在草原风餐露宿,如今急需寻一清静之地休养身体,就别再拿朝政打扰我了。”
“好吧。”朱祁钰语气中略带无奈,答应了下来,随即展颜,笑着道:“大兄一路远来,想必也是累了,咱们快去见过文武百官,然后便去休息吧。”
朱祁镇点了点头,与朱祁钰携手走进了东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