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外,朱祁钰一边安慰着吴太后,一边送她回居所清宁宫。
“母后,您说您和她吵什么啊?那就是个泼妇,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的,气到她无所谓,气坏了您可不好,孩儿会心疼的。”朱祁钰劝慰道,这也是他之前学到的经验,安慰女人的时候,绝对不能和她讲理,而是要和她站在一起,一同骂对头,骂得越狠,她消气越快。
吴太后气鼓鼓地道:“谁让他说你了?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凭什么说你贪恋皇位,要不是她儿子废物,你需要如今没日没夜地处理朝政吗?快让娘看看最近瘦了没有,你看你看,白头发都多了几根了。”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到朱祁钰身上了。
朱祁钰尴尬地推开吴太后放在头上的手,道:“母后,孩儿如今是大明天子,您好歹注意点影响。”
吴太后豪气万丈道:“大明天子怎么了?大明天子也是我的好大儿。”不过手还是收了回来,自己儿子的脸面,怎么都要照顾到。
朱祁钰小心道:“不是孩儿说您,您今天怎么去仁寿宫了?孙太后向来对孩子坐上皇位有所不满,没事都要找点事,您这一去,孩儿就不得不来啊。”
“还不是那老妖婆派人请我过去的。”吴太后想起刚才吵的架,心情就又变差了,语气不善道。
朱祁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母后说的是,老妖婆这个称呼恰如其分。”
“说什么呢?”吴太后轻轻打了朱祁钰一下,严肃道:“我可以叫她老妖婆,你不能叫,她毕竟是长辈,当晚辈的不许无礼。”
“是,孩儿谨遵母后之命。”朱祁钰耍怪,做了个鬼脸。
吴太后被朱祁钰的表情逗笑了,教训道:“正经点,你都是皇帝了。”
“您不是说了吗?孩儿是皇帝怎么了,不还是母后的好大儿吗?”朱祁钰佯装惊讶道。
“哈哈!你这孩子,当了皇帝也没个正经的,也就是现在四下没什么人,不然被人传出去,看你还怎么统御百官。”吴太后笑呵呵地道,话虽然是教训,但是语气里没有一丝埋怨。
朱祁钰正色道:“话说回来,仁寿宫您以后就少去吧,不然又得吵起来。”
“那是,谁没事去搭理那个老妖婆!”吴太后道,说完看了看朱祁钰,两人对视,突然一齐笑了起来。
孙太后这个老妖婆的称呼在他们母子嘴里算是甩不掉了。
待得送吴太后回宫,朱祁钰笑着请安,然后走了出来。
刚刚走到清宁宫的宫门口,朱祁钰的脸上骤然严肃起来,道:“传朕旨意,今日之事封口,谁都不能再提,要是让朕知道了,没有好果子吃。”
“遵旨。”伺候的小宦官答道。
这件事朱祁钰不希望宫外听到一点风声,真传了出去,皇家的脸面就没了,哪朝哪代见过两位太后像个泼妇一样对骂的。
因为封口令的原因,消息的确没有传出去,却让孙太后等来了机会。
也先突然派遣阿剌知院出现在怀来城外,言说要讲和,并送太上皇回京,这条消息瞬间引爆朝堂。
有人猜测也先是真心讲和,因为也先试图派人袭击互市,结果被脱脱不花截杀之后,瓦剌和鞑靼之间的火气便日渐爆涨,双方都调集重兵虎视眈眈,目前是也先实力占优,但是脱脱不花身为蒙元大汗,自身实力也不算弱,也先这时候派人过来,也是担心朝廷会突然出兵搅局,于是派人讲和,同时送太上皇还京,以示诚意。
这种观点拥有不少支持者,自然也会有许多反对者,而反对者的言论是,也先此举必有阴谋,因为太上皇是一枚极为有价值的筹码,也先不可能轻易将他送回来,而且即使送回来,朝廷也有可能会出兵,以报土木堡之仇,也先是一世枭雄,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一点,所以他肯定有什么阴谋在等着算计咱们,可不能上当受骗。
还有一种观点是,不管也先要讲和的事情是真是假,但是太上皇好在可以回来了,这可是大明的太上皇,不是什么小人物,能弄回来,肯定比留在瓦剌强得多,而且只要以先释放太上皇以示诚意为由试探一下,是真是假立刻就可以知道,惠而不费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
持有这种观点的官员占据了大多数,于是朱祁钰下旨,命太常寺少卿许彬和锦衣卫都指挥同知马政去怀来试探真假。
结果不言而喻,许彬和马政强烈要求先释放太上皇再谈,但是阿剌知院和使臣脱欢却坚决不同意,要求必须先签订讲和国书再释放太上皇,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底线,但是都没法让对方让步,谈了几天毫无结果,于是无奈,只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许彬和马政回京师复命,阿剌知院回草原通知也先。
朱祁钰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一摞奏疏,吏部尚书王直和都察院监察御史们联名上奏,要求重新摘选朝廷重臣前往瓦剌尝试谈判。
早朝上,王直站在前排,大声朗读着自己所上的奏疏。
“戎狄为患,自古有之,惟在中国,制驭尽其道耳。”
“汉之初兴,匈奴强盛,高帝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中,外不得相救,乃厚遗阏氏得解围去。其后常入为寇,汉以天下初定,疮痍未瘳,忍而不校。至武帝时,国富兵强,连年北伐,斩获不可胜计,匈奴由此遂衰。元成之间,单于降伏。”
“唐太宗时,突厥入寇,进至渭水便桥,太宗自往临之,责以负约,突厥恐惧,请和而去。后亦常为边患,太宗每优容之,及其凶岁,乃大举兵征伐,突厥遂亡。彼皆小忍于前,而大获于后者,盖候时而动也。”
“今国家承平日久,丑虏忽为寇患,太上蒙尘,军民涂炭 其祸惨矣,诚不可与共戴天。皇上宵衣旰食,欲雪仇耻,征天下之兵,誓殄此寇,群臣兆姓,同心一力,助成大功。虏自遣使来言,请送太上皇还京罢兵息战,盖上下神祗,阴诱其衷,使之悔悟,欲使华夷之众免此杀戮,此转祸为福之机也。伏望皇上许其自新,俯就虏情,亦遣使臣前去审察诚伪。如果至诚,特赐抚纳迎奉太上皇帝以归,则祖宗之心可少慰矣,臣等切惟。”
“陛下嗣登大宝,天与人归,四方万国,同心欢戴,永永无贰,陛下隆敬。”
“兄之心已昭告天地祖宗,社稷遵为,太上皇帝名位已定,天下之人皆以为宜。今既留寓虏中而归,以太上之尊不复事,陛下但当尽崇奉之礼,永享太平悠久之福。陛下于天伦既厚,则天眷益隆矣。”
“臣等猥以菲才叨,蒙大恩不敢不尽其愚伏,乞圣明垂意采纳。”
一篇文章花团锦簇,王直读了足足一炷香才读完,然后翻身跪倒在地,低头不起。
紧接着,都察院、六科、礼部、户部、工部、刑部,几乎有资格上朝的官员,全都俯身下跪,请求朱祁钰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