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热闹得很。
四婶从屋里走了出来,拿着一盒小蜡烛递给了钱多:“孙子,四奶上平安,特意给你买了一盒‘磕头了’,你拿着玩儿。”
儿时,元宵节才有的玩具。天还没黑,就拿着四处显摆,比谁的更好看……
磕头了,是对这种小型蜡烛燃烧时间的形容词。
大体意思是说,它短小到磕一个头的时间,就烧没了。
这个说不好褒贬的名字,显然是一种极夸张的描述。
磕一个头就烧没了,那是火柴……
“妈呀!给他玩这玩意儿,可得看着点……”
纪兰凤一把抢过钱多手里的小盒子,说道:“奶奶给你收着,先给你三根儿,点没了奶再给你。”
说着话,抽了三根儿出来,递到了钱多的手上。
气得钱多把手背到了身后,说啥也不接。
眼睛盯着奶奶手里的盒子,嘴里开始哼叽起来。
钱亦文对老妈说道:“妈,人家四婶给孩子买着玩的,你咋还给没收了呢?
“你瞅瞅,我儿子都耍磨磨丢了……”
<耍磨磨丢:一种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反抗>
纪兰凤说道:“你忘了?
“你小时候就玩这玩意儿,差点没把房子给点着。”
小时候,他钱亦文是干过这事儿。
四五根捆在一起,立在了柜盖上。
等他爹闻着糊香味儿的时候,柜盖板都已经起火了……
吃过了晚饭,二大爷拿着炉铲子,把那盆子废机油拌的谷糠,一堆一堆有序堆放在院子各处,直至延伸到院外大道上。
在二大爷身后,钱亦文和钱多各把着一边,一人拿着一根磕头了,逐个去把火堆点燃。
钱亦文手快,点完了自己这边,过到钱多这边帮忙。
钱多琢磨了一下,招手叫爹:“爸,你来……”
钱亦文乐呵呵地凑近——
“噗……”
钱多一口吹灭了他手里的蜡烛,把他推回了院里。
钱亦文气得破口大骂:“这他妈夺权的斗争,现在就开始了吗?”
得逞的钱多,洋洋自得地成了个独裁者……
这一幕,看得山丁树下的大爷前仰后合。
直夸这个孙子,可真孙子!
撒完了灯,钱亦文站在大门口的土堆上,捂着儿子的小脸,四下看着。
他想让自己和儿子都看一眼,看一眼这后世再难见到的景象。
一整条街上,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或多或少地被点亮了。
这亮光,一直从院子里,延续到当街,最后汇成一片……
已经难得再见的场景……
二大爷还在继续着,把一根根蒲棒浸入盆子中。
吃透了油后,拿出来点着,鸡架、狗窝、井台,都要插上一根。
钱亦文带着钱多回到院子里,坐到了山丁树下,坐到了大爷身边。
钱多玩兴未尽,又掏出一堆小蜡烛,央求着钱亦文帮他点起来。
软的不行,直接上手从他兜儿里往出翻火柴。
“头顶着一百瓦大灯泡子,你这不是白费蜡吗?”
钱亦文刚中了儿子的计,现在又被他一闹,不免有气,怼了钱多两下。
大爷不干了!
“你玩够了,不让他玩!”大爷骂骂咧咧抢过火柴,“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一边骂,一边跟钱多一起,一根根把磕头了点亮。
然后又耐心地教他如何利用滴在石桌上的蜡油子,把一根根小蜡烛站稳。
大门外,一堆堆的火苗渐渐暗淡下去。
尤是如此,四叔还是两手抄袖,站在门口的灰堆上撂着高儿,一双脚不停地跺着。
全是明火,不看着点儿不行。
“明天,又得起早吧?”二大爷问道。
钱亦文说道:“二大爷,明天可能得下午走。”
“那是干啥呢?”二大爷心里惦记着钱敏红娘俩,不免心急。
钱亦文说道:“二大爷,刚才英子把合同给大家发下去了。
“明天我得听听人家咋说,才能走啊。”
“嗯……”二大爷点了点头,“你小红姐咋没跟着回来?”
钱亦文说道:“运成今天晚上要跟同学一起去看灯。
“我姐说,反正明天你就去了,也不差这一天,她就没回来。”
二大爷瞅了他一眼:“运成那小子,是不是真有对象了?”
钱亦文笑道:“二大爷,他不说,我哪好深问哪!”
“都他妈不知道着急!”二大爷骂道,“你看老孙头那孙子,才多大呀,儿子都会坐着了!”
说话间,村头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声。
钱亦文站起身来,抬眼望去,那边一片灯火通明。
突然刺破夜空的唢呐声,使二大爷眼睛一亮:“前两天我还说,今年咋这么消停,一伙儿大秧歌也没来。
“这说着说着,不就来了……”
大爷往村头的方向瞄了一眼,眯眼说道:“这热闹,可是好多年没看着了。”
二大爷匆忙起身,往屋里走去。
“二大爷,你干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