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她从前很少跟别人提起,那是不能提,提了就是留恋,思想有问题,若不是妞妞今天心血来潮问她,她或许依然不会主动跟旁人讲起,大抵也没人知道她从前有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姐。
时代是真的变了,以前绝口不提的事情,现在也能闲谈出口。
对于沈敏敏来说,她的人生又怎不像一场梦。
妞妞听得意犹未尽,还想问些别的,但被奶奶制止了。
“去去去,你去你王姨家找狗子玩,你这么多天没见狗子,狗子见到你肯定开心死了,快去。”
一说到隔壁家的狗子,妞妞立即将目光转向隔壁,站起来说:“那我去王姨家啦!”王姨就是王淼,苗苗的妈妈。
待妞妞离开后,沈敏敏笑着说:“无妨,只是一些旧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说起来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好似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语气平淡。
陈云芝将粗针穿过鞋底子,平静地说:“都过去了,我能不知道,年纪大了,很多事都看淡了,你看我这双脚,就算后来放脚了,可我的脚趾骨头依然折在里面,走路就疼,夏天又酸又臭,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要缠足,看到你没缠,我是真的羡慕。”
那时富贵人家的女孩反倒并不追求缠足,她大姐没缠足,她也没有,而村子里却依然在那样慌乱的时期给家里的女孩缠足,认为这样才能嫁个好人家,却不知坑苦了孩子。
沈敏敏沉默,对于缠足的女孩,她是心疼的。
陈云芝似乎想到了什么,叹道:“但和我堂姐比起来,我又幸运许多,遇到我家老汉,但我堂姐就没有这么幸运,她比我还小就被请了婆子到家里缠足,待到十几岁后被堂伯卖到别人家里做妾,堂伯认为卖到那里面是让她享福,又不是被抵到窑子里,她后半辈子无忧又能换的钱来养弟弟,却不知这福气不是谁都能受的,有时富贵人家也如虎穴狼窝,她一个瘦瘦巴巴缠了足的女孩,在里面担惊受怕,最后难产而死,连个坟都不给立,死了也是人家的,卷了凉席随便扔到城外都不用告诉你一声,可可怜怜,唉。”
“可怜的,去了倒也解脱。”被亲父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卖了,心情如何自是不用说。
“唉,堂伯家两个女孩,都缠了足,都被卖了,换的几个银元,大姐去了,好几天后才知道人没了,二姐倒勉强能过,原配因为无法生育,才做主收了她,二姐生了一儿一女,有个孩子傍身,但一辈子不愿意原谅堂伯,恨他,也只有伯娘过去才愿意见一面,要我也不会原谅,后来被带着去了台湾,从此了无音信。”
“那时的女子不好过,无自由,现在好起来了,但……”想到被溺死和丢弃的那些女孩,村里那些被打到绝望无处可去自尽的妇女,她忽然也说不出现在是不是真的好起来了。
或许吧,或许好起来了。
陈云芝没读过几本书,也不会写字,不懂得那许多新思想,她言道:“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只知道能吃饱肚子就行,挨饿的滋味不好受,看到孩子们不用像我们这样被掰断骨头缠住脚,有吃的,能上学,肯定是好起来了,你看我家小槿,还能去北京,这以前想都不敢想。”
提到萧槿,沈敏敏脸上笑意明显,点着头回,“是,以后应当会越来越好。”
陈云芝语气坚定,她不懂那许多,但就是相信未来会更好,“肯定的。”看女儿离婚后依然能过上好日子,她就坚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