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棣轻轻吸一口气,面无表情,跪倒在地,语调平静,沉声吐出四个字:“谢主隆恩。”
再度站起时,这位威震北境的通天境武者,分明满眼都是疲惫和颓丧。
风雷过后,尘埃落定,萧逐凤第一次见识到了朝堂的风云诡谲。
此时萧逐凤瞳孔放大,什么殿阁什么大学士都不重要,他只听到武棣到底丢了北境军权,一口郁气顶在胸口,体内真气激荡,在奇经八脉乱撞,自己控不住管不听,身形摇晃,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
入夜,松狸楼楼顶。
夜凉如水,从松狸楼楼顶可以俯瞰小半个安京城,此刻全城华灯初上,风景正好。
萧逐凤第一次踏足这片鲜有人有资格踏足的松狸楼禁地,却无心看风景。
他盘坐在楼顶,气息紊乱,真气在体内横行。
他的心,乱了。
武棣立于萧逐凤身前,月光洒在他的一头银发之上:“沉心,定神。”
萧逐凤抬头苦笑:“师父,我做不到。”
武棣点点头:“做不到好。”
“师父,做不到还好么?”
“有些事,就算竭尽全力,也是无能为力的。
或许有些宏愿,注定只能是虚无缥缈。
修为再强,人力终有尽时,国战交锋百万铁骑,任你造化通玄,终究大势不可逆。
昔日道宗一品归真境道人尹归虚青州城外兵退北莽何其悲壮?可天雷滚滚最终兵解也只是留下十万北莽鞑子性命,而这世间,有几个一品?
我修了一辈子武道,到头来才发现除非真能踏入那传说中碎山断川倒转乾坤的一品武神境,否则说什么人定胜天,都是胡话。”
萧逐凤见武棣忽而这般灰心,故意忽略了武棣话中那失意颓丧的重点,强打精神笑着打岔道:“那这世间,到底有几个一品?”
武棣白了萧逐凤一眼:“尹归虚陨落后,世间一品,就只剩西方佛国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佛门一品极乐佛陀境无相禅师一人而已。
武儒山文院院长李仁也是你老师,他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
司天监监正吴道年深居简出,不知是否摸到了一品天命术士的门槛。史上寥寥几个一品术士手段神鬼莫测极其厉害,可惜命都不长,最多不过几百年光景,可能窥探天道并不得长生久视罢。
至于松狸楼剑神赵橘白,这辈子怕是与一品武神无缘了。
北莽有武者,名纳兰斩神,青州城外被我杀掉的纳兰破山是他的长子。
纳兰斩神同样是二品通天境武者,昔年沙场交锋,一直稍稍逊我一筹。
十六年前纳兰斩神趁我武道之心崩坏境界跌落,率北莽六名武者将我困于潜龙城,是赵橘白千里之外递出一剑斩在他身上。
后来赵橘白和纳兰斩神都闭关数年。
纳兰斩神受伤不重,却至今仍未出关,事有蹊跷。
此人或是我大夏心腹大患。
至于巫师,也是人才凋零,此时距离上一个一品封神境巫师的陨落,已经过去千年,如今以北莽二品巫师公孙渊为首,公孙渊的亲弟弟三品巫师公孙磐也已经被我打个半死,听闻大夏南疆亦有巫师,想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萧逐凤点点头,心不在焉笑得比哭还难看,终于憋不住问了出来:“师父,真的没有转机了么?”
武棣摇头。
旋即又瞪了萧逐凤一眼:“我方才说得你听了吗?”
萧逐凤又对武棣露出难看的笑:“师父,我可是六品儒生,入耳不忘的……”
说着说着笑容渐渐消失:“可是,我不甘心。”
武棣默然,片刻后,道:“二品武者,寿元漫长,我还有时间。”
可他没说出口的是,幽云七州尚有残存大夏百姓为奴为仆苟延残喘,这些年正渐渐凋零,自己等得起,他们也等得起么?
武棣走近,轻叹一声,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拍了拍萧逐凤的肩膀:“早些睡吧。
明日出城,不必送我。
勤用功,勿懈满。
保重。”
说罢身形一晃,向京郊武儒山方向掠出。
他还有一个人要见。
……
萧逐凤在楼顶枯坐,直至子夜。
胸中一口郁气不散,心境飘忽,此前炼化的金丹修为有些不听使唤,莫说驾驭,便是压都压不下来,越憋越似要在胸中炸开。
这是体内真气也在鸣不平么?
这口郁气,要么咽下去要么吐出来,憋在心中,要出事。
一股无名邪火在胸中熊熊燃烧,萧逐凤站起身来,一袭儒袍迎风飘荡猎猎作响。
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既然咽不下去,就得想办法吐出来!
兔起鹘落几个闪身,萧逐凤从松狸楼楼顶离开,来到五楼,敲响了林惊仙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