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笛声在短短数息之内便摸清了这陌生的曲调,为萧逐凤的歌声平添了一抹悲壮与雄浑。
萧逐凤望向笛声响起的方向,虽看不到人影,心中依旧感激。
被笛声带着,萧逐凤的音调愈发的高了,此时已经在破音的边缘。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唱的是国仇家恨,唱的是风霜雷电,唱的是万里刀兵!
破音与否,重要么?
歌声高亢,笛声嘹亮,歌声伴着笛声,仿佛让人置身沙场,旌旗蔽空,战马长嘶,长剑万柄,剑气纵横,背靠着千万万大夏子民,面对着穷凶极恶的北莽铁骑,没有恐惧,没有胆怯,有的只是满腔血泪,满腔仇恨,满腔战意!
他想起青州离火灼灼,铁骑纵横,碾尽胡虏二十万,于城头负手而立,笑看仇寇命丧平野,何等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他想起北莽之乱,烽烟尽染河山,幽云七州惨象,白骨累累,千万冤魂,又是怎样一幅惨烈不忍看的画面?
豪情与恨意在胸中纠缠,世代血仇,吾辈焉敢忘?
犯我北境,杀我同胞,他日战场相见,定当百倍奉还!
杀!
萧逐凤的歌声愈发豪壮: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听到这里,武棣那黑袍之下的身形一僵,十数年间如影随形的梦魇再次浮现眼前:那是一幅血腥的黑暗的画面,城门被破,精锐被屠,尸横遍野,血流漂橹,千里兵刀……
一切的一切,都似孤魂野鬼索命阎罗,缠绕在武棣的心间,噬咬着他那颗原本纯粹纤尘不染的武道之心,仿佛永远不能释怀。
而松狸楼一楼的世家公子们虽大都娇生惯养,却都是大夏儿郎,因为年轻,所以依然热血未凉。
此时被歌声感染,豪情顿生,恨不得立马踏上战场,手撕仇寇,以报国仇!
有人开始不由自主地学着萧逐凤,紧握双拳,狠狠地砸在桌上,化作愤怒的节拍,也融入这一曲悲壮。
更有甚者,将酒杯掷在地上,听着那声脆响,释放着满腔疏狂。
此时的萧逐凤,看着偌大的松狸楼,看着满目的群情激愤,藏在记忆最深处那青州沦陷之后的惨状再次涌上心头。
纵然自己力挽狂澜,没让青州惨象真正发生,可幽云七州呢?
自己亲眼目睹的惨状,在幽云七州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此仇,不共戴天!
血债,当以血偿!
这时萧逐凤昂起头来,声调再度提高几度,已经完全破音,可他并不在乎,此刻青筋暴起,面目狰狞,瘦削的身躯不断颤抖,目光中射出熊熊怒火,放声高歌,犹如嘶吼: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大夏要让四方,
来!
贺!”
武棣怔怔地望着一楼台上那瘦削的身影,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到底是怎样的心境,让他作出这样的歌。”
那白袍此刻也走到窗前,向下望了一眼,道了一声:“好!”
这白袍长须长发,脸上却连一丝皱纹也无,好似是吃多了酒,面色微微有些红润,正眯着眼看着身旁的武棣。
他便是名震天下的剑神赵橘白。
而武棣此刻正面色凝重地盯着楼下,漆黑的眸子缩小又放大。
北莽之乱之前,他是受万人敬仰、威震四海的大夏军神;北莽之乱之后,一时间,他成了遭万人唾弃的北境罪人。
后来他孤身镇守青州十六年,拉起一支黑龙铁骑,以一城而拒北莽,一点一点地将失去的民望打了回来,重新做回了那个威震天下的北境杀神。
即使这样,还是被有心之人说成是“以小功折大罪”,算不得什么功绩。
赵橘白拍了拍武棣的肩膀:“此人便是萧逐凤吧?”
武棣点头。
赵橘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叫上来见见么?”
武棣的目光在台上那道瘦削的身影身上流连许久,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不必。”
赵橘白耸耸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随着一曲终了,五楼传来的笛声也戛然而止。
余音绕梁,众人只觉得还有回响,却不知响在松狸楼中的余音早晚会消散,而响在众人心中的余音,却会像一颗种子般落在某个角落,等到合适的时机,便能破土而出,蓬勃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