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学期,他拿到了优秀学生的名额,不需要再拼命打工。
陈青鸣好像在他世界里消失了一样,他只觉得耳边清净,没有半分想念,他不会想念一个把他当做工具的人。
直到高考成绩出来了,他考了652,分数不但够上江大,还能去省外的211。
填志愿的那一刻,他躺在出租房,眼里浮现的是陈青鸣一个人在房间里坐着的样子,他两只手攥在一起,两根拇指撑着下巴,盯着墙上的婚照,眼里都是怀念。
陈青鸣就这么坐在那里,和打他的时候判若两人。
时间磨蚀了他,让他忘却了疼痛,回忆起了美好。
也许他也不是不是那么坏,即使不让他吃饭,可每天晚上都会给他煮一碗面,即使他烧到39度,陈青鸣也会推掉重要的会议,去带他去医院,他不喜欢打针,陈青鸣也没有强迫他,实在没办法,才让护士吊了一瓶水。
他想起那个讨厌的班主任,他记得那个家伙和他说过他的分数不够优秀学生,可最后还是得了,那个讨厌鬼的解释是多加了几名,他刚好吊车尾评上了,可是,他并没有从周围同学的讨论中真的这件事,事实是怎么样的?
他还记得那个和自己玩的很好的同学,他总是给自己带零食和特产,有时候也会包他的三餐,甚至还想带他去买手机,他拒绝了,那时他以为只是这个同学家里富裕人比较好,可直到班级评选贫困生时,他的条件居然符合,他知道那个同学的为人做不出这种事来,他看向那个同学,他只冲他笑笑,事后也问不出什么来......
他又回忆起小时候陈青鸣带他去田里玩的时候来了,那时候陈青鸣还没离婚,人还很开朗,陈青鸣把一条青蛙的腿扯下来,然后用一根白绳捆住,把青蛙腿小心的悬在另一条青蛙头顶,那青蛙是个呆子,只要是眼前像活物的东西都想吞,陈青鸣只是缓缓的上下提动着青蛙腿,那只笨蛙一下子就上当,囫囵吞了那腿,被吊在空中,两条腿在那里乱跳。
这时候,陈青鸣对他说:“你看,这青蛙就像是个贪鬼一样,看到什么都想吃,咬住了还不松开,做人可不能这样,不能被眼前的蝇头小利所迷惑,在得到了一些利益后也不要忘记安危,不然就像这青蛙一样,被吊在空中,只能被逮进桶里。”
还有一次,陈青鸣带着他去摘樱桃,村里的樱桃不像电视上买的那种,而是那种青变黄,或青变红那些,陈皓辰会爬树,但手短,摘不了最高枝最黄最好吃的樱桃,这时候,他就会突然在地上一蹦,幻想自己是电视里的孙悟空,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一下子就越上枝头,把最高处那最大的樱桃摘进嘴里,狠狠的吃进肚里。
陈青鸣这时就爬到靠近树顶的地方,一直摇晃着树枝,枝丫上那些沉甸甸的樱桃像下雨一般落在地上,砸起薄薄的灰尘,陈皓辰在树下鼓掌,即使樱桃砸在他头上也不觉得一回事,喜悦的心情冲上他的头稍,让他忘却了疼痛,有小朋友听到声响,也想来捡,陈皓辰立在那个小孩面前,大声说:“这是我爸爸摇下来的,你要是想要,就叫你爸爸来。”
陈青鸣轻声喝住了陈皓辰,让他不要这么自私,后来回家的时候,两个人衣兜里都是黄灿灿的樱桃,陈青鸣对陈皓辰说:“做人不能这么小气,因为小气的人会被所有人所厌恶,也许他们表面不会怎么说,但背地里总是会诋毁你的。”
陈皓辰嘴里塞满了,他吐出一个核,含糊道:“知道了知道了。”
陈青鸣笑骂道:“你是有的吃就知道了,没的吃连你老子都不认识。”说罢在自己衣兜里挑了个大的,在裤子上擦擦灰尘,塞进陈皓辰嘴里。
陈青鸣这三年虽然不在他身边,但总感觉他无处不在,陈皓辰放下填志愿的念头,准备去外面走走,下午得去别人店里打工,现在可以出去放松放松。
窗外是红色的霞光,那么美丽,那么典雅,陈皓辰打开出租屋的帘子,让霞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他伸了个懒腰,准备出门。
门外是陈青鸣瘦小的身影,三年不见,他的背更加的弯了,脸上还多添了几道皱纹。
陈青鸣脸上挤着笑,说:“吃了没,要不要我请你吃饭?”
陈皓辰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也许是向别人打听的,诧异只维持了一瞬,他上下打量着他父亲,瞧他的模样应该已经待门口很久了。
他已经比眼前这个人高了一个头,这个人也和印象里那带他摘樱桃吊青蛙的人不同,他堆着笑,皱纹挤在脸上,谄媚的气息扑面而来。
“什么事?”陈皓辰直接明说,他知道陈青鸣的想法,他心里还是有些想填江大,可当他看到陈青鸣站在他身前时,那个念头又消失不见。
“我...就是,那个...你还恨你爸爸吗?”陈青鸣搓着手,忐忑道。
“狠,为什么要狠,只是隔两天就把我从房头打到房尾,隔几天就不让我吃饭,也只是个把我裤腿全部打青的人,我为什么要狠?”陈皓辰冷笑道,他此刻心里有些爽了。
他现在脱离了陈青鸣的掌控,也掌控了陈青鸣的执念。
“皓辰,当时我只是脾气不好,你别怪爸爸,你妈妈走后我每天都睡不好,每次想起她我的心都像被绞了一样疼......”陈青鸣揪着自己眼前的衣服,眼角落下了泪珠。
“够了,除了改志愿,有什么事?”陈皓辰眼角一酸,他见不得这个人落泪,深吸一口气,准备直接摊牌。
“皓辰,我就只求你一件事,就答应爸爸改一下志愿好吗?”陈青鸣擦了擦眼角,说。
眼前这个人突然和那天打砸他房间的那个人重合起来,陈皓辰压抑多年的怒火直接上来了,他大声的吼道:
“管我屁事,起开,我要出去了。”
说罢他拿起放门口的雨伞,他用力关上出租房的大门,门发出“彭”的巨响,推开陈青鸣,顺着楼道下楼去。
陈青鸣追了上去,两人还在不断争吵。
雨从天上落下,渐渐变大。
他们的语气也渐渐加重,陈青鸣跟在陈皓辰身后,他们站在路口等红绿灯。
“你不想想你妈妈嘛?你妈妈看到你上江大绝对会很开心的。”
“关我屁事,那个女人我都没有见过几次,我凭什么要讨好她。”
陈皓辰确实没见过几次她妈妈,小时候过年也只是觉得那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他怕生,也怕熟人变生,更何况是亲人变生,他早就不把那个女人当他妈妈了。
“胡说!”陈青鸣怒了,他见不到有人说他妻子的坏话,即使那个人是陈皓辰。
陈青鸣下意识的举起手,想威慑他,但他的手还没伸到一半就被陈皓辰钳住了,他现在力气没有陈皓辰的力气大了。
“怎么?又想动手?”陈皓辰冷笑道。
陈青鸣手上的力气一下子都散去了,他的背更驼了,整个人好像老了好几岁,他嘴里嘟囔道:“皓辰,你能不能最后听我一次,别学着别人大逆不道。”
陈皓辰甩开他的手,指着自己吼道:“我学别人?”他又把手指在陈青鸣额头:“这不是你自己害得?你总是习惯把你自己的错推在我身上,把你自己的情绪发泄在我身上,我算什么?你的工具?”
说完绿灯亮了,他大步迈向人行道。
陈青鸣用身子拦住他,低着头,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的声音很小,雨下的很大,把他的声音掩盖。
陈皓辰没听清他的声音,和三年前在那个房间一样,他推开陈青鸣,说了一句:“滚开”然后独自撑伞走了,留陈青鸣在原地。
陈皓辰走后,用余光瞟了一下陈青鸣,见他呆立在原处,他的心也在不断战栗。
但他没有心软,因为这是一个少年遍体鳞伤的灵魂在对那个遭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复仇。
他花了三年完成了陈青鸣期待他的,又用一个上午把它浇灭,可他并没有感到报复后的快感,只觉得内心一阵空虚。
路边人影匆匆,他看到了商场里阖家欢乐的家庭,也看到了抱着女孩举高高的父亲,还看到了牵手的情侣......
那些人都有别人的陪伴,而他只是孤身一人,漫无目的的在街头行走,他和这里的繁华格格不入。
他想起了陈青鸣低头的那一刻,他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他一边猜测一边思量着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双腿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分歧的那个路口。
可等待他的只有雨,车鸣,吵闹声,人群聚集,红蓝灯闪烁,还有那抹殷红......
生命的落幕无比的尖锐,它的最后一笔既划裂了穹顶,也像是刺穿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