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冰道:“你梦中的华胥国王,以及海中鲸、黄河清、步登高、铁里模糊,并你妻子、家奴,这皆是你梦中所遇之人,原无指证,谓之鬼话,未为不可。难道你梦中所到的地方,并此刻我指与你的地方,都与你梦所经历者相合,也还算做鬼话不成么?”如玉道:“梦中境像,皆真山真水;城池树木,宫殿楼台,是何等阔大,何等规模,那里是这样弹丸之地,便将几千百里包括?”于冰道:“我适才言,不过藉此地所有名色形像,点缀梦景而已,怎么你还拘执如此?我再说与你魂之所游,即你心之所欲,所欲焉能如意?因此与你符箓一道,始能成就你心之所欲也。因此把眼前所到之极小境界,皆比为无极之大境界。
假如你无我的符,焉能做的了此梦也?”说罢,又指着那几十堆大小石头道:“你看这些石头,高高下下,堆成假山,此即你梦中之太湖山,遣白、赤二将埋伏之地也。”又指着浇畦水渠道:“此渠系灌菜之水道,春夏用他时多,至科则无用矣。
此即你梦中之神水沟也。”往东南走了几步,见一无水池子,于冰道:“此即你梦中之所争之荷花池界,公主之汤沐邑也。”
从东南回来四五步内,有一小土坡,细草蒙茸,于冰道:“此即你梦中之倩女坡,即老弟被擒之地也。”相隔一两步远,有几株金钱花,于冰道:“此即你梦中之金钱镇,铁里模糊斩你于此,醒梦之地也。”如玉长叹了一声。
于冰说罢,笑着回来。如玉道:“今所指诸地,皆与我所梦相符,可见我之魂魄总不出这园外。只是华胥、槐阴、邯郸等国,在此园中何处?”于冰道:“你既是秀才,难道连四大梦的书,并本人自立的传文,还有后人做的传文,而邯郸、槐阴二梦,且有戏文,历来扮演,怎么你就都没见过么?华胥国系黄帝梦游之所,醒后至数年,果游此国,其山川、宫室、花卉、草木,无一不与前梦相合。邯郸系直隶地界,吕纯阳授枕于卢生,梦享富贵五十余年,醒后黄粱尚未做熟,故又谓之黄粱梦。槐阴梦,是淳于棼梦入大槐安国,其大概与卢生相同,由大丞相降职知府,治理南柯郡,醒后在一大槐树下,旁有蚁穴,南柯即槐树南一小枝也,又名之为南柯梦。二子皆因仙人点化入梦,后来俱成仙道。我今着你做甘棠梦,醒后归吾教下,或者将来得如卢生等有成,亦未敢定。以上华胥、槐阴、邯郸三国,不过于你梦中,借其名一用耳。就如你梦中之游魂关,是言你魂魄游行了。佳梦关,是言你做好梦也。驻玉关,你名如玉,言玉驻于此关,不得再入槐阴国征讨也。倩女坡,借倩女离魂之名,言你之魂离也。这些名色,你梦中也该一想。今你着我指与你各国各关下落,要和园中所有之甘棠岭、太湖山、荷花池等处一般,都要看在眼内,我该从何处着你看起?”连城璧道:“今日大哥领你来寻梦,是怕你思念梦中荣华富贵,妻子情牵,弄的修道心志不坚,所以才件件桩桩,或实或虚,都说明白,教你今后再不可胡思乱想,你当和你闲散心来么?”
如玉道:“二哥指教的甚是。”
四人走了园子来。又来了二三里,到一无人之地。于冰道:“温贤弟,你听我说。我们的洞有两处,一处在湖广衡山,名玉屋洞,这是紫阳真人炼丹之所,我们不过借住几年;一处就是你山东泰山,名琼岩洞,现有超尘、逐电两个在那里修炼。
我们如今要回玉屋洞去,若将你也带在那里,朝夕与我们相伴,未免分你的志。亦且修行的人,必须先受些苦难,扩充起胆量来,方能入道;若留你在人世庵观寺院居住几年,先淡薄你的脾胃,又恐你为外物摇动,坏了身心。我们这三个人,谁肯在烟火场中伴你?我思算至再,意欲送你到泰安琼岩洞,同超尘、逐电等修炼数年后,再做商酌。你意如何?”如玉道:“任凭吩咐,不但琼岩洞还有人在那边,即无一人,即已出家,也就拣择不得了。我就到琼岩洞中去。只求三位六驾,时常看看我,我就感戴不荆但不知超尘、逐电是些什么人?”
于冰笑道:“你到那里便知。”随向城璧道:“你可送他到琼岩洞,传与他凝神御气之法。待他呼吸顺妥,你再回玉屋洞中。”城璧道:“温贤弟人必聪明,凝神御气,看来不用费力。只是他一身血肉未去一分,云断驾不起;若步行同去,琼岩洞道路有许多危险地方,和他走两个月,还定不住怎么。”
于冰大笑道:“他若驾不起云,仙骨也不值钱了,我还渡他怎么”你刻下试试瞧!”城璧将如玉左臂扶住,着他闭住眼,口中念念有词,顷刻云雾缭绕,喝声:“起!”同如玉俱入太虚。
金不换连声喝彩道:“亏他!亏他!一日未曾修炼,起去时毫不费力,竟与我们一般,果然这仙骨不可不长几段在身上。将来到怕他要走到我们头前。”于冰道:“他若心上将世情永绝,必先你二人成就几十年。你此刻可仍回京中,弄几两银子,与温贤弟买些皮夹棉衣、暖鞋、暖帽,为御寒之具,皮衣分外多些才好。他纯是血肉之躯,非你二人可比。再买办几十石米,吩咐超尘等,着他两个轮流砍柴做饭,早晚要殷勤扶侍他。他是豪奢子弟出身,焉能受得艰苦?过三五年后,再着他自己食用。若他两个少有怠忽,我定行逐出洞去,说与他们知道。我今去骊珠洞,教化修文院雪山二女,以报他指引《天罡总枢》之情。”说罢,驾云赴虎牙山去了。
不换在地下,挝了一把土,向坎位上一洒,口中秘诵法语,喝道:“那物不至,更待何时?”须臾,袍袖内丁当有声,倒出五六十两银子来。将头上毡帽取下,把银子装在里面,揣在怀中。又从怀中将道冠取出,戴在头上,口中鬼念道:“万一朱御史差人向南西门寻找,遇着时,我只将脸儿用袍袖一遮,他们见是道士,便不理论了。”于是复回旧路。
再说朱文炜从内院走出,请于冰与姜氏说话,不意遍寻无踪,心知去了。张华着急之至,哭请文炜示下,文炜劝他回山东,还赏了二两盘费,又留他住了一天,方才回去。正是:
斩断情缘无挂碍,分开欲海免疑猜。
他年再世成仙道,皆是甘棠梦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