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温如玉见槐阴国人马退去,心里念了无数的太乙救苦天尊。回到中军营内,自己觉的先行跑回,大失元帅的体统,况胜败兵家之常,原该等着大兵败后,再逃走也不迟。现有千军万马,多少将官,那一个不护卫我?那马如龙的斧子总快,也未必便飞到自己身上。越想越后悔,心上讨愧的了不得。正愁思间,只见中军人来禀道:“各营将官俱来禀安、禀见。”
把一个如玉弄的不见不可,见了觉的没趣,该如何向他们说?
想了一会,吩咐道:“本帅身子有些不爽快,另日再见。”中军吩咐去讫。如玉将几个心腹家丁叫入后帐,一同计议,商酌如何完局之法。那些家丁们,有劝他该舍命报国的,有劝他请国王添兵遣将的,有劝他将军务交与众将,回朝请罪,烦公主入宫解脱的,议论纷纷不一。如玉听了,俱非良策。将家丁退去,深恨海中鲸保举他坏事,独自一个,愁肠百结,惟有自尽觉的还是条道路。正在千难万难间,猛想起冷于冰当年嘱咐他的话;有极难处事,可将与他的头一联柬帖先看,自有妙应。
便自己恨骂道:“温如玉,你何以一痴至此!怎么教你领了兵,魂魄都丧尽了?”又想道:“数年来,原无一件疑难事,用他不着,所以就忘记了。”又一想,大惊道:“还不知这两联柬帖,此番带来没有?”随将他贴身的两个太监叫来问道:“府中公主房中小杭柜内,有一紫檀小匣,内有柬帖二联,你们此番起身时,可带来没有?”两个太监齐说道:“当年驸马曾和公主说过,将来若有公事出城,务必将此匣带上。这番起身时,是公主亲手交与奴辈二人,用心收藏,备驸马拆看,现在衣箱内锁着。”如玉大喜,心里说道:“好一个知痛痒的公主!他的心比头发还细,怎不教我爱他敬他!”吩咐道:“快快取来!”
没片刻,太监取到。如玉开了匣儿,将头一联拆开一看,上面都是蝇头小楷书,写着一大篇,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喜欢的抓耳挠腮,不由的口中作念道:“好一个未动先知的冷老先生呀!真是我的重生父母!原来马如龙只用如此,便成千古未有的大功。却教我想不起,对各营众兵将出丑,传到公主耳中,岂不羞死!好一个冷老先生,真是盛世神仙!可恨我当年没有当尊长的待他,张口便是你兄我弟乱吐,该死之至!”随即吩咐摆设香案,将柬帖放在中间,恭恭敬敬大拜了四拜。又将柬帖从新看了七人回,都暗记在心中,然后将帖儿仍和第二联放在一处,递与两个内官用心收好。又自己想了一套对众将粉饰的言语,方命家丁于中军帐外,打聚将鼓。
少刻,军政司擂起鼓来,探事军兵一个个向各营飞报,慌的那大小众将急忙披挂甲胄齐赴中军,听候将令。军政司见诸将到齐,传禀入去。须臾,温如玉升帐,众将挨次入帐参谒,分立两旁。温如玉道:“我们这甘棠岭,共有多少营盘?”众将道:“从东南至西北,共有十座连营,连元帅中营,共十一座。”如玉道:“每营主将几员?副将几员?”众将道:“每营主将一员,副将二员,偏将十数员、七八员不等。”又问道:“每一营有多少人马?”众将道:“东西两头人马,多于每营半倍,系防贼人从两下攻击。其余营盘,或五六千、四五千不等,惟中军人马较各营又多出三倍。花名册内,人数、营头俱开写的明白,元帅一看便知。”如玉道:“此岭从东北至西南,共有多少里数?共有多少宽阔?”众将道:“长约二十三四里,宽有一二里处,还有仅宽一半里处不等。”如玉道:“此岭亦可谓极大矣。”又问道:“岭这边是我国,岭那边是何地名,方是槐阴国界?”众将道:“从岭前至游魂关二百余里,总是我国的版图,关外便是槐阴国地界。”如玉道:“此岭东西尽头处,又是什么地方?可有往来之路没有?”众将道:“此岭东南连太湖山,山势极高,虽有羊肠鸟道,军马却行走不得。岭西北接连神水沟,此沟长二三百里,深不可测,冬春则沟内水少,夏秋便有大水分流,然亦有无水时候,故名为神水沟。冬春二季还有人敢冒险行走,夏秋时,水之来去无常,则无人敢行走矣。”如玉道:“信如尔等所言,则此岭诚吾国之保障也。”众将道:“若失此岭,吾国疆域大有可虞。”
如玉问了地形,提起笔来,写了十数句话,递与众将传观:“尔等可依我柬帖,次第施行,定在明日亥时完工。再晓谕各营兵丁,有敢泄露一字者,本人立行腰斩!父母妻子,无分男女老幼,俱行斩决!外即亲党,亦必同诛。尔等各按营头,分一半在岭上做工,一半各带劲弓大箭,在营外岭上守候。若有敌人冲上岭来,鼓声一响,定要万弩齐发。再各营主将、守营副将,分为两班,每一班派偏将数员,旗牌管队一百员,无分昼夜,在自己汛地上来回巡查。若纵容一人下岭者,即将副将立即斩首示众,巡查诸人同罪,决不姑容!”众将道:“元帅妙用,某等已略知一二,只怕马如龙人马不肯来;即来又不肯占据,当复何如?”如玉笑道:“此岭是他势在必争,如何不来?得了此岭,他便得了要紧地势,如何不占据也?”又提笔写了一联柬帖,着赤心、白虎二总兵:“明日三鼓内外,照帖行事。”吩咐已毕,众将退去,各遵令办理。
次早,马如龙带兵杀上岭来,俱被弓弩射回,反伤了无数人马。本日戌牌时分,诸将入中营交令,言诸项俱各完妥,如玉又下令道:“岭前守候的将官兵卒,仍照前分两班轮流守把,将各营内做工的兵丁,速刻尽数下岭,在本国岭后十里内,连夜造连营十座,限明日寅时齐备。岭上的营盘照旧扎定,营内东西物件,将要紧的搬一半在岭下新营内,总要留一半物件在岭上,不准搬尽,违令者立斩。”再传谕去岭下诸军将:“新营盘造完时,即饱餐战饭,准备器械,明日我兵败下岭来,可各舍命堵挡,保守新营。若敌兵不来追赶,可各入新营。他自然回岭上,占据我们的现成营寨驻扎,临期自有调遣,务要一阵成功!”
次日天一明,诸将禀报:“岭下新营造完。”如玉令众将速刻回营,准备御敌。早饭后,如玉吩咐诸将如此如此对敌:“可将我的旗号尽行收起,俱换上大丞相兼元帅海中鲸旗号。
马如龙若问我时,只言主上因我不战而退,已拿解入国治罪。”
温如玉下岭,入新营听候动静。没有一个时辰,探子报道:“我兵败下岭来,槐阴国大军在后追赶。”如玉即发兵御敌,接应自己人马入营。少刻,探子又来报道:“槐阴国人马,已在我们岭上安营。”如玉笑对众将道:“不出我之所料也。”
众将俱各羡服。天交二鼓,如玉吩咐心腹人,分头做事。没有顿饭时候,只听得天崩地塌,岭上大震了一声。顷刻,又听得炮声响动不绝。如玉急忙率众将出营,遥向岭上观看,但见:天崩地裂,海哮江翻。黑雾弥漫霄汉,烟迷如墨;火光烁闪平川,草木皆红。执锐披坚,生为报国之士;焦头烂额,死作异乡之魂。马首与甲胄齐飞,人肉同刀枪共化。阴风阵阵,惊闻霹雳之声;烈焰腾腾,惨听悲呼之苦。
如玉远远眺望,见岭上火光照耀如同白昼,火炮之声隐隐不绝。随遣四将,带兵到岭下擒斩逃下岭的人马。须臾,火炮声息,被北风卷来,仅是烧的腥秽气味。此时见烟火正盛,约料人马不能存站,回营笑向众将道:“总有逃脱的,也不出赤、白二将之手。”众将俱各拜服在地,道:“元帅用兵如神,虽孙、吴不能及也。”如玉得意之至,满面笑容,向众将道:“到的还是藉仗诸公尽力,与本帅共奏奇功,除国家数十年心腹大患。本帅到不喜克敌制胜,喜主上知人善任耳。”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众人又极口誉扬不止。
少刻,四将回来,禀报道:“槐阴国人马,在岭上者已成灰烬;偶乐有一二到岭下者,俱皆断臂折足,小将等业经搜斩无遗。此时还有些小烟火未息。”四将说罢,又各跪倒,称颂功勋,为千古少有。如玉大喜,着四将起立:“尔诸将可知本帅先回,致令士卒战败之由么?”众将各鞠躬道:“末将等不知。”如玉道:“此本帅骄兵之计也。槐阴人马,素勇悍而轻华胥,不有以骄之,无以克敌全胜。本帅今早未临阵之前,理该与尔等明白说知意见,诚恐彼营有智谋之士,看出诱敌举动,反为不美。”众将齐声道:“此元帅之奇谋也。智勇双全,始膺主上腹心委任,心中自有奇谋。请元帅一一明示,小将等好奉令遵行。”如玉道:“吩咐军中奏乐排宴,诸将无分大小,俱各赐坐庆贺。”又着军政司,于众兵卒无分马、步,通赏两月钱粮。只听得营里营外,欢声如雷。如玉乐极,着诸将皆以大杯行酒。有大醉乱谈者皆不罪。只吃到次早日出时候方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