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丰云一开始还饶有兴致地观赏。但看到吴悼似乎是突然和自己和解了,顿时觉得没意思了起来。
现在的时间是23:49,距离游戏副本结束,还有整整11分钟的时间。
但是李丰云已经开始感觉无聊了。
“……你们这些玩家之间的羁绊都这么深吗?”
“要说羁绊的话,其实我们是在这场游戏里刚刚认识的。”吴悼正色道。
“……是吗。”
虽然已经有点不耐烦,但李丰云莫名觉得自己应该把他和另一个的李丰云之间的事情讲清楚。
他不知道这种分享欲从何而来。
可能是想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给予一点敬意——也可能只是因为孤独吧。
“你知道吗。”他把杯子举起,遥遥对着派对上的所有人:“我讨厌当明星。”
“我不是干这行的料。我天生很害怕人多的场合。我希望所有人都离我越远越好。”
“我讨厌这张脸。”李丰云摸着自己的脸,指甲狠狠划出三四道红痕。
“我讨厌这个圈子。进去之后无论我之前是什么样子,都会变成一样的东西。”
“所以——为什么我不再创造一个我出来呢?”
“有一个人可以代替我,替我承受这个圈子造成的苦难,替我接受金钱地位造成的腐蚀,替我装开朗,替我赚钱,替我假笑……这样无论有什么事情出现,我都可以怪罪给他。哈哈,我是不是很自私?”
吴悼点点头。
这是一种院里的医生曾经用过的技巧。用这种表达自己在听的动作,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兴奋感从脊背窜上来,吴悼感觉自己此时此刻非常专业。
他没注意到自己点头之前,李丰云说的那句话是问句。
李丰云顿了顿,静止的空气仿佛在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不会读空气的人。
但目前,他的听众只有吴悼一个。
所以李丰云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李丰云犯了大错。”
“我们共用一个身体……李丰云犯了大错和我犯了大错有什么区别?”
“一觉醒来,手机里无数的消息……质问……谩骂……不可置信……以及未来有可能遭遇的,无休止的牢狱之灾……嘲讽……劳动……压迫……”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然后事情就如同你知道的一样,某一天某个时候,我从某栋高楼上跳了下去。我逃过了牢狱之灾,业界也把我的消息封锁。我成了一个罪行真假难辨的艺人。”
“真假难辨到……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李丰云笑笑,他似乎想活跃一下气氛:“当然,你们这些玩家也别想知道了。就让这一切成为一个未解之谜,一遍又一遍地猜想去吧。因为你们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作为我自私的惩罚,我被困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审判这个恶徒……”
“我的故事……讲完了。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终局。”
李丰云笑着看向吴悼,他身后的围栏一下子消失。
他好像已经决定好时机了。
现在的时间是23:54。
如果想要靠拖延时间来通关的话,吴悼还是要再拖延6分钟。
“所以其实你才是主人格……”吴悼摩擦着自己的下巴思考道。
“……”
李丰云长叹了一口气。
他发现了,这个玩家根本就不好好听人说话。
“好了。你如果没什么话想和我说的,那咱们就——下次再见。”
李丰云把手里的酒杯朝身后扔了下去,然后他展开双臂,做出一副马上就要仰躺下去的模样。
吴悼见状,立刻朝前冲了过去!
霎时间,李丰云的身体顺势朝旁边一侧转去,顿时让吴悼扑了个空。
如果继续下去,李丰云将毫发无损。吴悼会成为真正的坠落者,从这个高楼通往永眠。
这些所谓的玩家已经全都聚集到他目前所处的这条线上了。所以如果玩家们在这条线上死亡的话……他们就再也不能来妨碍他了吧……这么想着李丰云的笑容出现在了脸上。
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凝固了。
吴悼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并且顺势把李丰云也连带着拽了下去!
两个人双双从楼上坠落!
楼上的派对传来一阵惊呼!
“以防你不知道!其实在我掉下去之前,是可以用这里的力量把衣襟弄断的!”
里世界的主人大喊。
“你没说可以用力量回到掉下去的地方,所以你确实可以死于坠楼,对吧?”
吴悼回喊道。
夜风烈烈地袭向李丰云的脸,但这风并不强烈,因为风是通过他身下的吴悼处过滤而来。吴悼后背朝着地面,风从他的身后向上灌去——脖子上挂的工作证被吹得在眼前乱飞。
吴悼笑了。
李丰云看着在他下方呈大字型展开的吴悼,也笑了。
“你是想牺牲自己一人拯救他们所有人吗?”
吴悼没出声。
没有大喊戳穿他是在马后炮,没有辩解称自己只是在做对的事,没有中二宣言,没有哭诉,没有释然。
没有遗言。
不,也许有,不过不是对他说的。
因为他看见这个玩家从不知什么地方拿出了一只对讲机,没有理会他,只是对着对讲机说了什么。
遗言,或者交代计划什么的。
他从那个人处已经得知,玩家并不是万能的,他们也会死,也会受伤。
李丰云拿准了吴悼不能像自己一样,可以和另外一个自己交换身体。
所以,吴悼必死无疑,
不过,他就是想看看这些玩家挣扎的样子。
“我知道你们的计划。”李丰云笑着说道,“你们知道了我可以转移到另外一具李丰云的身体上,所以现在一定是把他控制了起来。他们选择了最有可能看出我在什么时候变成另一个人的你,准备在我转移的瞬间在那个蠢货的身体里杀死我……所以,你到底是自愿前来,还是被逼牺牲呢……让我猜猜。”
吴悼结束了对对讲机那头的吩咐,然后看向自己上方的李丰云。
这栋楼很高很高,他们会坠落很久,久到他们可以把很多话说完。
但最后肯定会到达地面摔得粉碎。
“你刚才说什么!风太大了!我没听见!”
“……”
李丰云有点无语,他现在突然对吴悼这张木然的脸上的其他表情不感兴趣了,甚至一眼也不想看他。
他把头偏向一边。
他跳过一次楼,很有经验。尽管风吹得他流泪,死亡的恐惧也在不断锤炼着他千疮百孔的心,但还是能把景色尽收眼底。
他看到地面上,一个穿着不合体保安制服的男人正拿着一把枪。在他身前被枪口紧紧抵着的家伙,正是昏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