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也叫我小婕吧。”小白姑娘想了想,朝我眨了眨眼睛,道:“江小姐自己不是说了么,当然是因为义演不顺利才哭了呀……”
我不由一愣,顿时笑了起来。这姑娘看着天真大胆,但很显然并不是全无遮拦的傻丫头。小白姑娘陪着我笑过之后,还是敛了笑容认真跟我道:“先生的问题我实在不敢乱猜,但无论如何,江小姐都有帮过先生的忙,先生若是心里有猜疑,不妨直接去问江小姐。”
“嗯,江小姐对我和我家人的援手大恩,我是不敢忘的。”只不过……有些问题想要从她那里得到答案,怕是有些难了。“我若再见到江小姐,当然是要好好的和她聊一聊的。但小白……呃,小婕姑娘,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个问题她回答的很快,当即便苦了脸道:“夏烟姑娘的事我帮了点忙,先生作为回报救了我姐姐。我厚颜无耻一点,就当咱们扯平啦。可是我还想跟先生学东西……”
屋子外面已经有脚步声在靠近,听上去应该是叶三娘子。我沉吟道:“这个原本也不是个什么事,也不用拜师什么的,只是可惜李某如今自顾不暇,怕是没有机会能教姑娘什么。这样吧,若是李某真的还有得闲的那一天,姑娘想学什么,李某都会倾囊相授。”
“我看啊,是这丫头年纪大了思春,就是想跟着先生罢了。”果然,叶三娘子推了门进来。小婕也不还嘴,只脸红红的跑到了叶三娘子身边,问她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你姐姐身上的伤应该已经无碍了,这会儿已经吃了粥睡着了。”叶三娘子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又道:“不过这心上的伤可就不好说了。先生真是好手段,只可惜啊……辜负了美人的一番美意。”
我摇头道:“不过只是萍水相逢,李某如今的状况,实在收不了这样的美意。”我摸了摸嘴,站起身来告辞:“既已事了,李某这就告辞了。夏烟还请诸位再费一费心,李某只要活着,有朝一日自会再来叩谢诸位大恩。
叶三娘子和小婕都回了一礼,小婕颇有些不舍,眼圈也有些红了。叶三娘子道:“翠微楼人多眼杂,明日重新开业又会是十分热闹,我就不留先生了。先生身手通天、有情有义,虽然前路艰险,但定然能够披荆斩棘、乘风破浪。”
叶三娘子的话情真意切,我听着也不禁有些动容。只不过在我离去的前一刻,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虽然自己也知道不妥,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便直接当面问了出来:“小婕姑娘,先前你一个人在厨房里熬药的时候,忽然起了身出门,是不是想上……呃,是不是想上茅房?”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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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问题当然没有得到答案,小婕姑娘闹了个大红脸,叶三娘子也是错愕万分。小婕低头不语,我又不好意思当着叶三娘子的面催促追问,一时间场面就变得很是尴尬。最后叶三娘子笑道:“原来先生是看上了妹妹,所以才不肯动姐姐。其实姐妹俩都送给先生也不打紧,不过要不就这样好了,老娘我送佛送到西,就把妹妹送给先生好了,姐姐等养好了再给先生送过去。到时候先生想问什么、想做什么都行……”
我默然无语,只得抱头鼠窜。
我抱着凤凰轻车熟路的穿过黑夜,又回到了那间闲置的宅院,藏入了废井中的密道。凤凰在我怀中向来能睡,从最开始的不能沾床一放就醒,到后来的熟睡整夜。这个过程我并非没有经历过,只不过没想到我如今这个身躯这般能扛,即便是从前看来疲惫困倦且难熬的夜晚,也能毫不费力的枯坐或踱步着陪她耗到天亮。
明日就是和江浸月约定的日子,无论到时候是什么情况,我的伤势会如何发展,我都已经做好了一个决定。此刻夜深人静,我虽然疲惫,但并没有任何的睡意。黑暗中,我仍旧努力的凝望着凤凰的小脸,即便是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却觉得我能够感觉到她长长的睫毛、粉嫩可爱的鼻子,和时不时会砸吧砸吧的小嘴,这个时候她的一对小酒窝也会若隐若现。
我仍然忘不了我第一次看见她的那一天,她那么小,那么安静,估摸是刚出月子,脸上的皮肤没了褶皱、显得饱满细腻,肤色也已经变淡,白嫩得惊人。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那会儿应该是喝饱了正在酣睡。无论外面正在经历什么,她的睡颜让我的内心也逐渐变得平和。所以我并没有丝毫的犹豫,答应了那个把她交给我的女人的请求。师父临终前的再一次确认,我也没有任何的迟疑——
我要养大她,我会养大她。
这些年来,她便成了我内心唯一的支柱。无论生活多么枯燥,思念多么难熬,内心多么孤寂,只要她在我身边,就能暂时驱散心底的一切阴翳。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由一个粉嫩精致,只会吃喝拉撒啼哭扭动的奶娃娃,慢慢的变成一个会抬头会翻身到处乱爬,再到开口说话撒腿就跑的小淘气。眼下的这个女孩儿,眉眼也已经逐渐长开,懂事也早,武艺也已有小成,甚至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小帮手。进将军府之前还能帮我清理房间,自己洗自己的衣服,厨房里帮我打个下手;在明镜坊惨案之前她甚至还会帮我管理家中的财物,家里出入的女人不少,她也应付的极是妥当。
她聪明、爱笑、嘴甜,坊中民风淳朴的邻居们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这几年下来,坊中的人和事她竟比我还熟悉。她和我这个孤魂野鬼不一样,她是正儿八经的属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一员。明镜坊的变故她只会比我更加的痛心和难过,但这些天她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和平日一样乐天开心的模样,内心深处的伤痛又有谁知?比如此刻,我在她脸上摸到的两道汩汩的湿痕。
凤凰忽然开始挣扎了起来,嘴里念了一个名字,是左家大娘。我把她搂紧,探入了她的内息。她分明还在沉睡,但我却能感觉到她身心的波动。过了一会儿,她又陆续念了好多人的名字,都是坊中的近邻。她口中不断,泪流不止。那些年的那些人和那些事,仿佛都浮现在眼前,一遍一遍的在脑中旋转。
这样的波动,在修习内功的人看来十分的常见。凤凰梦到了什么,我大概也能猜得到。我也只能抱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唱着儿时的歌谣。可能是因为我和凤凰的气息相连,我越唱越是心酸难忍,越唱越似心如刀割,声音也变得哽咽了起来。
凤凰忽然开始大叫:“哥哥!哥哥!”身体也开始剧烈的扭动了起来,内息也是陡然如微波化为巨浪,开始猛烈的起伏。我大吃一惊,再也顾不上自己的悲伤,伸手连续点了她身上好几处穴道,并加大了内功的输送力度,压制她奔窜的内息。我还腾出一只手,一边掐她的人中,一边不停的呼唤她的名字。
即便我如此这般多管齐下,凤凰仍旧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转醒,一醒来便一把抱住了我的脖子,哭叫道:“哥哥!”然后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我的胸口很快便被她濡湿了一大片。我一边哄她,一边还仍旧在不断的输气助她平复情绪。等她稍微平静一点了我再问她怎么了,梦到了什么,她又坚决的摇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这样的情况我似曾相识,仿佛就是在怜影头一次对我自荐枕席的那个香艳的晚上,郑初晴还跟在后面吃了一波干醋。然后便是郑初晴忽然脸色变幻,开始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凤凰哭喊着从自己房间跑出来找我。我最后抱着凤凰在屋顶上感觉到了城中多处的傀儡气息,并安排了柳捕头的人去寻迹,但终究是一无所获。
我心中一动,连忙抱着凤凰又走到了废井的出口处,尝试感觉外面的气息。但这次一运功便让我吃了一惊,我感觉我竟然一口气提不上来,别说感知四面八方了,甚至连感知四周附近都极其的吃力。凤凰忽然的异常和自己此刻的无力,让我脑子里顿时冒出了一个惊悚的猜想——莫不是我们两个都中了毒?
如果真是如此,那中毒的原因便只有一个:我和凤凰都吃了翠微楼厨房里白婕做的菜。我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和凤凰退回了原处,两个人一起坐下仔仔细细的调息探查自身。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之后,我得出了一个让我喜忧参半的结论,我们并没有中毒。凤凰虽然出现了异常,但她现在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内息也正常平静。而我,除了内息乏力外,也没有任何的不适。这种乏力,仿佛就像是自己的经脉和丹田失去了活力一般,不再源源不断的给我恢复损耗的功力,更像是……中老年男性常见的那种有心无力和无可奈何,它们难以为继了,它们不堪重负了,它们累坏了,它们……尽力了。
我嘴里有些发苦,也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今晚既然已经是三天期限的最后一个晚上,那江浸月给我吃的药,也快要到时间了。
我并没有和凤凰说明我的状况,只是告诉她我有些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儿。凤凰擦干了泪,点头应了。我靠墙坐好了,把凤凰搂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我其实并不敢入睡,我害怕自己又会陷入噩梦,我害怕自己在梦中又会失控,我如今更害怕的是……再也醒不来了。凤凰刚醒来不久,趴在我怀中也并没有睡着,时不时会轻手轻脚的调整一下姿势。我内息不继,用一分便少一分,所以我不敢再运气。我自从在这个世界醒来,就再也没有畏惧过寒暑,此刻竟然逐渐感觉到了这个时节应有的寒意,一点一点的,沁入了我的心底。
凤凰却好像发觉到了什么,她竟开始自行运气,并输入了我的体内。我装不下去了,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并搂紧了她。凤凰担忧的道:“哥哥,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