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二在我的呼唤声中,终于转醒。她睁开眼睛,仍旧是一脸迷惘之色。我想挤出一丝微笑,但感觉脸上僵僵的,实在是笑不出来:“二妹妹,醒了就好……你……”我话才说了半截,异变陡起,左二眼神一闪,右手里忽然冒出了一把匕首,猛的朝我插了过来。
我心中微凉,抬起手抓住了她手中的锋刃,只听她歇斯底里的大声尖叫道:“走开啊!”
“二妹妹!”我猛地一发力,夺过了她手中的匕首,丢到了屋子下面,“是我!我是老实啊!”我摇晃了她数下,她的尖叫逐渐止住了,眼神也变得惊惶了起来。
“老实哥!”她一把抱住了我,泪如雨下,“还好是你,还好是你……”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开始四处张望,“我这是在哪?我娘呢?我大哥二哥大姐呢?……凤凰呢?”
“二妹妹……”我看了一眼已是鲜血淋漓的左手掌,方才涌现的一点点喜悦此刻也被冲的烟消云散。我望着她惊慌失措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开口的声音犹如冻结的万年寒冰:“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老实哥,你在说什么?”她莫名其妙,然后似乎发现了屋子下方呆立的诸人,“啊,原来大家都在那里,我娘这是怎么了?”她晃晃悠悠的离开我的怀抱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然后“啊”的一声又蹲了下来,哭丧着脸跟我道:“老实哥,我们怎么在屋顶?我害怕,我下不去,你带我下去好不好?我想看看我娘怎么了。”
我叹了一口气,撕下一片衣角,缠在了左手伤口之上,道:“我记得“虎啸山林”林骁是你舅舅,你娘没有教过你武功么?你自己下去吧。”
左二摇头道:“我娘没有教过我武功,我甚至以前都不知道我娘还会武,老实哥你武功那么好,就带我下去吧。”
我包扎好手掌上的伤口,只觉得一晃眼的功夫,布条便被血浸透,不由的皱了皱眉。左二这时才好像刚发现似的:“啊,老实哥你的手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要不要紧?”
我没接她这句话,道:“对啊,你也算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你会不会功夫我当然是知道的。”我朝她伸出了右手,“来,我带你下去。”
左二却奇怪的没有拉我的手,而是诡异的后退了半步,一双眸子微眯了起来,盯了我半晌,然后忽然呵呵的笑了起来。我蓦得伸手抓了她左臂,扯住她的衣袖猛地一拽,左二一声惊呼,大半截的衣袖离体而去,只听得一声清响,又一把匕首掉在地上。
我冷哼一声,飞快的收招又扣住了她的脉搏。左二慌忙捂住自己的白玉一般的胳膊,惊道:“老实哥,你要做什么?”
“二妹妹,别装了。”我盯着她丝毫不乱的眸子,压抑着满心的痛苦和怒火:“回答我的问题!”
左二一脸惊慌,却忽然变脸一般朝着我嫣然一笑,道:“老实哥,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冷冷的盯着她,道:“全坊如今除了死人就是傀儡,你既然武功都不会,凭什么能活到现在?我早就搜索过四周,你若不是刻意屏息隐藏痕迹,怎么躲得过我的探查?再就是傀儡们只知道杀戮,我家这把“烽火”是谁放的?最后就是你根本不应该会武功,衣袖里竟然藏了两把匕首。藏匕首也就罢了,你偷袭我的第一刀,手上竟然还有几分内力……”
我手上加了几分力,咬牙切齿的道:“我刚才一直在坊内找一个人,傀儡是需要操控和指令的。对,就是傀儡师。我傀儡都找齐了,却没找到傀儡师,我还以为傀儡师已经离开了。我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傀儡师竟然就是你!二妹妹!”
左二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原以为我装的够像的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破绽。”
“不。”我摇了摇头,“其实后面几条都算不得什么破绽,不过只是我多疑罢了,未必不能强行解释。比如你可以说你是害怕傀儡所以躲了起来、你的武功是我病醒之前学的。唯独第一条,只有一种解释最为合理。”我看了一眼旧宅门前静立无声的傀儡们,接着道:“这些傀儡逢人就杀,却唯独不对我动手,也没有去寻找就藏在核心位置的你。那就说明,你就是傀儡师,是你让傀儡不攻击我的。”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如果还有别的傀儡师……”
“那也不能证明你不是。”我松开她的脉门,猛地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二妹妹,快些回答问题吧,不然的话……”
“放开那个女孩!”
这台词说的轻快戏谑,让我颇觉恍惚,仿佛就不该出现在除我之外的其他的口中。当我看清楚来人的面孔时,这份恍惚便变成了深深的警惕。眼前这个人年轻清秀,左手携着一口黑色外观的佩剑,离我大约七八丈就站在一处巷口,正笑盈盈的望着我。
“又看到你,我很失望啊,方兄弟。”我盯着他完好无损的左臂,着实是有些毛骨悚然。
方进朝我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先生最近安好?”
我抿着嘴没有回答他。
方进又笑道:“先生老盯着我的左臂做什么,很惊讶么?”
“谈不上吧。”我侧过头去,看了一眼静静站在旧宅门口的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对这些能颠覆我世界观的事情再也不会觉得奇怪——我方才已经重新检查过他,其他傀儡尚有活人的呼吸,只有他没有——他面色苍白脸型消瘦,仿佛刚从土里挖出来似的。“林骁的尸体是我亲手埋的,如今都能站在我家门口,你再长一条胳膊又有什么好惊讶的?”
“那既然如此。”方进的嘴角微微上翘,笑得云淡风轻,“先生为什么还要问左二姑娘为什么呢?这难道还能比死者复生、断肢重生更让人吃惊么?”
“我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我看了一眼沉默的左二,手上的劲力又加了两分,左二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比如,已经成为傀儡师的二妹妹,我还能不能这样轻易的杀死她?”
“哦。”方进面上一丝波动都没有,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先生尽管试试好了。下面还有明镜坊这五家二十五口人都等着你试呢。”
“那你呢?能不能让我也试一试?”
“好啊。先生有此雅兴,方某怎能不奉陪?”方进张开了双手,笑得得意万分,“只是先生现在确定自己还有能力做到么?”
我冷冷的看着他,又看了一眼自己被血染透的左手,忽然道:“其实刚才二妹妹的戏还是很精彩的,虽然破绽多,但你们已经达到效果了,不是么?”
方进笑道:“怎么说?”
我苦笑道:“你们利用的就是我找到活着的二妹妹时,心里出现的那份侥幸之喜。还利用了我一个坏习惯,仗着右手刀枪不入,下意识的会用手直接去接白刃。二妹妹的匕首还左右各准备了一把,真真是算无遗策。”
方进笑而不语。
我续道:“你们的目标就是弄伤我的左手,对么?这样我就没有办法左手持自己的剑右手接对方的剑了。还有就是——”我抬起左手看了一眼,一滴鲜血渗过包扎的布条,滴入了尘埃,“匕首上有毒,这毒是什么效果?”
方进哈哈大笑:“先生勿要担心,这也不是什么毒,只不过是水蛭的唾液而已,能够让血液难以凝固罢了。”他缓缓的拔出手中的佩剑,笑容也逐渐敛去,“先生,你拖了这么久的时间,不知道现在感觉力气回复一些了还是流失的更快了?”
我叹了口气,我左手既然受创,血液的流失速度更是超出了预期,剧斗之下只怕还会更快。方进内外兼修,武功相当不错,我眼下回复的力气只怕也根本不足以击杀他,一旦拖入持久战我则必败无疑。
我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被我掐在手中的左二,她表情淡淡的,眼神里是也是毫无波澜。自从方进出现之后,她再也没有说过话,我不确定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功力消耗过大的缘故,我也察觉不到那种熟悉的古怪气息。但无论如何,此刻我都没有多余的功力耗费在她身上了。
我一甩手,把她扔进了旧宅门口的傀儡人群。果然,傀儡们仍旧无知无觉,没有一个尝试攻击她。她一声不吭,从容不迫的站在人群之中,安静的、淡定的、面无表情的望着我,仿佛她一直都是这人群中的一员似的。
我心中一阵紧缩,方才对她的滔天恨意也退却得一点不剩:她分明也是一个受害者。只是不知道,她之前还能跟我演戏,跟我谈笑,我还有没有办法有没有机会真正的救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