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为尴尬,她是说我身上香味有些重,提醒我家里今天有客人,莫要出了糗。虽然她说这话时并无异色,但我还是轻咳了一声道:“翊君,其实我并没有……”
“老爷是一家之主,无需跟我解释。”呃,这句话听着真让人耳熟且毛骨悚然,简直就像唤醒了一个男人内心最深最远的恐惧。不过她却是笑着跟我说的,我瞧着也确实并没有生气,“老爷是什么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说来也是,都说家花不及野花香,可这家花我都根本没尝过,采野花也犯不着在自己家里采。崔翊君笑容中似乎还藏着一份特别的自信,上次跟我装幽怨时,她也只提到自己姿色不及江浸月和郑初晴,怜影的“倾城”之色她似乎也没放在眼里。不管她怎么想的,她最后这句话都让我极为熨帖。这时代当男主子的幸福感简直突破天际,我竟忍不住有些唏嘘。
我换了衣服,颇有些飘飘然的去外院找了万老头,但不过几句话之后,我心中了高兴便去了一半。万老头说他去了左二说的地方看了,是一家商行。左家大娘带着几个年轻的汉子,似乎是去那家商行要债的,对方希望左家再宽限些时日,左家大娘自然是不肯。一来二去的双方起了口角,对方咒骂左家缺德,以至于左家当家的和老三横死。还说左家和明镜坊诸人明明为此得了一大笔官府的抚恤,根本不缺钱,何必对他们苦苦相逼。
左家大娘气的不行,她带来的年轻汉子们也叫骂起来,有个汉子说他们根本没有领到抚恤,而对方却根本不肯信,于是双方动上了手。左家虽然占了上风,但最后惊动了几个巡视的士卒,只好自行退了。万老头这时才趁机上去和左家大娘搭上了话,左家大娘听说了晚宴之事,便说他们还要回明镜坊,让左二姑娘留下来代表她赴宴,明天白天再来接她回去。
我听着眉头大皱。我在明镜坊这么多年,倒是真不知道左家还有这么一项业务,只觉得左家在明镜坊还算富裕,对外一直说是做米粮生意的。我白天出去干活,凤凰时常丢在左家打秋风,他们也从来没收过我钱。
放贷虽然不好听,但在这个时代是合法的,按理说也无需避讳官府。抚恤一事我倒是没听到过相关的消息,如果和他们的身份无关的话,那多半是这件事的落实出现了时间差……
诶,不对,他们避的不是衙役是士卒,这是怎么回事?樊阳并非兵战之地,若不是有一座将军府,平时除了城门也极少看到士卒。可自从卢将军被扣在了首邑衙门,将军府里的士卒据说大部分都已经撤到城外了,只留了一些家将而已。周参将手下有兵,但也有专门的驻地,并不会四处乱走。崔翊君之前出去探了两天消息,能跟我说的也只有此事。今日又听到万老头提及,便有些困惑。
万老头解释道:“樊阳城内有士卒巡逻是先生那次在八角巷长啸之后的事情,可能是在提防傀儡作乱。”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还有一种说法是樊阳城来了宫里的大人物,于是加强了戒备,尤其是最近陌上芳菲即将义演,官面上都怕出事,街头巡视的士卒逐渐各个坊都有了。”
又是宫里来的大人物?说的不是崔翊君和她的那个小主子么?我突然一拍脑袋,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单独一个人离宫离京跑到樊阳来,定然还有大主子带着,说不得就是崔翊君的旧主。若真是如此,倒是好解释周参将为什么曾派了不少士卒在明镜坊晃荡了。周参将估摸是听到过一些相关风声,但眼下可能并无实据,毕竟大伙儿在樊阳落脚也有许多年了。周参将没准也不想大动干戈,惊扰了宫里来的贵人,索性就多派了点人在明镜坊盯着。贵人来了之后,刚好就遇到了栖霞阁惨案,这下安保的压力就越来越大,士卒也逐渐从明镜坊扩散到全城。
想起崔翊君在这个问题上含含糊糊的态度,真真是让人不爽,方才被她几句话提升的幸福感也瞬间荡然无存。我叹了口气,见万老头没事要说了,就重新回到了内院。郑初晴跟文炼已经去了厨房,而凤凰总算从房里出来了,拉着左二一起去帮忙。我急忙拦了凤凰,先是说了左家大娘准许左二晚上在我这儿留饭且留宿之事,凤凰很是高兴,左二也是一脸笑意。我又跟凤凰道:“二妹妹是客,你是女主人,怎么能拉客人去干活呢?”
左二倒是连忙说没关系愿意帮忙,但凤凰却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便指了夏烟去陪左二帮她待客。我笑着摇了摇头,还是觉得让夏烟跟着凤凰比较好,准备去找崔翊君过来陪左二。怜影却笑嘻嘻的从凤凰房中走了出来,道:“我来陪左二姑娘说话好了,凤凰妹妹你和夏烟姑娘去忙好了,陪人说话聊天,我最擅长这个了。”
凤凰倒无所谓,带着夏烟去了厨房。我却瞧着怜影狡黠的眼神颇觉不妥,刚一张嘴,怜影便飞快的把左二又拉进了凤凰的房间,还把门给掩上了,说是她瞧着左家姑娘漂亮,要和她说点美女私房话。我啼笑皆非,心想左二反正平日里也碎嘴,让怜影陪着她倒也是棋逢对手。
江浸月过来时,已经将近酉时。她只带了胡伯一个人过来,说是留了薛震看家。她面色如常,比之昨晚要好得多了,笑着跟我抱怨身边没人伺候,说凌音还在汤神医处陪着檀云未归,明日才会有人接替她,眼下院子里只有一个新来的才八岁的小丫头,还没调教好,不敢带过来添乱。
江浸月这处院子确实是人手不多,除了胡伯,前院的薛震便只管着几个汉子和粗使婆子,后院平时我也只见过凌音一个丫鬟,檀云跟着怜影并不经常在这边。不过江浸月这话却提醒了我,文炼走后,我要不要去买个年幼一点的丫头给凤凰当个伴?夏烟毕竟年纪还是比她大了不少,年龄相近的人应该更有共鸣。
不过这个想法也就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眼下一门心思想着从江浸月脸上瞧出昨夜她到底是不是示警——但却并无收获。她恬淡温柔一如平时。胡伯一直跟在她左右,女客我又不便直接拉到密室独处,索性便把这事丢到一边,叫了崔妈妈过来一起相陪。凤凰兴冲冲了跑来跟江浸月闲话了几句,还得意的说要让江浸月尝尝她的手艺。江浸月不由莞尔,温柔的帮她擦了擦脸上沾染的煤灰。凤凰说厨房的她的活已经做完了,便要拉着江浸月去帮她选今天要穿的衣服。
江浸月走后,我便回了自己房间,让崔妈妈自行陪胡伯说话。我房间里崔翊君正在重新梳妆打扮,衣服是我之前跟她挑好的,但她补了点妆,又给自己添了几件饰物。我向来对女人化妆兴趣不大,好看是好看,但总觉得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太过不真实。好在崔翊君也只画了淡妆,但比之平时素面要娇艳了许多。我不由调笑道:“今天主要是给文炼饯行,怎么整得像是他的十三姨要出阁似的……”话刚出口我便觉失言,顿时就有些尴尬。
不过好在她只白了我一眼,若无其事道:“老爷看我这根簪子如何?这可是宫中的制式……今天既有外客,我打扮漂亮一些,老爷脸上也有光。”
今天说是有外客,其实都是左邻右舍的熟人,来家里走门串户也不是一回两回,郑初晴更是跟住在我家没啥区别了。我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目带赞赏的点了点头:“翊君天生丽质……”我忽然间明白了她的心思,今日来的都是女客,还都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崔翊君虽然平素也算美貌,但鲜少会精心打扮,和左右邻居的江湖着名的美人们一比,便显得不够出众,看样子她现在多多少少也起了几分争艳之心。
我想着她大家嫡女出身,自甘为妾,虽说是动机不明,但这些天以来……着实是让我觉得莫名叹息,之前因为她对旧主遮遮掩掩带来的不快顿时又烟消云散。我敛了笑容,道:“等文炼回了柏岭,若是那边……我再叫几桌亲友,正式的热闹一下你看可好?”我说的含糊,但意思也很明显。纳妾虽然不需要大办酒席,但总归也要跟亲友街坊们打个招呼。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柏岭那边只怕不会有什么说法,逐我出族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老爷到时候不会嫌弃我这个崔氏弃女吧?”
我也叹了口气,道:“是我不该觊觎姑娘美貌,一时口不择言,而然竟然真得姑娘委身于我。我心中虽喜,但实觉罪过罪过,只盼姑娘莫要嫌弃李某一介布衣、无财无德。”
我这番装模作样看得她一愣一愣的,随即便“噗嗤”笑出声来,她嫣然道:“老爷果然很会哄人,就是未免太过自谦。老爷眼下虽然是布衣,但才华出众、武艺通神,迟早可以出将拜相。”
我摇头道:“官场波谲云诡,宦海沉浮难测。老爷我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本事,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你也莫要哄我了。我就盼着凤凰平安长大,咱们都一世衣食无忧,做个富家翁也是极好的。”
她也不以为意,依旧笑道:“老爷不喜官场也无妨,人生一世,平安是福。我也盼着凤凰小姐能早些长大,我也能给老爷开枝散叶……”
好家伙的,好好的聊着人生观,怎么着就忽然开起了车?我哭笑不得道:“凤凰不在乎这个,不对,这事就跟她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个。”这事对我来说有些突然,我略一思索,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等凤凰大一些再说吧。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带孩子,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缓缓……”
她却嗔道:“老爷说什么呢,有我在,怎么还用您亲自带孩子。不过这事确实得和凤凰小姐禀明了才行。”
崔家娘们可真是死心眼儿,我现在都怀疑她根本不是认我为主,是他娘的认了凤凰为主了。不过也无所谓了,凤凰一个屁大点的小丫头,也不过就是从小在我头上拉屎拉尿而已,难不成还真能摆布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