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伯颇有些忧心忡忡:“老头子无能,没能护住怜影和檀云姑娘,若小姐又有什么闪失,老头子百死莫赎。班主大人那边还不知道会怎么怪罪下来……”
胡伯这几句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他平时便只看护江浸月,从来也不管怜影的。江浸月既然没有进去,他肯定也在外面,当然护不到怜影。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班主却似乎一直没有出现。我问道:“贵班主哪里去了,可是还在打点应付今天的客人?”
胡伯答道:“班主大人一直在陪着今日来解围的贵人……”
江浸月拭了一把泪,蓦得站起朝我盈盈一礼道:“今夜是我失态叨扰了公子,还望公子莫怪……”
我急忙起身回礼,笑道:“美人垂泪乃是世间美景,何扰之有?李某就当方才饱了眼福……”
江浸月噗嗤一笑,脸上残余的泪珠都似乎瞬间便化开散发了:“公子早些歇息,咱们明天再见。”她说完又是一礼,便直接转身朝东墙走去。胡伯赶上两步,携住了她的胳膊,一起跃过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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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浸月走后,我并没有回到屋顶,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崔翊君已经和衣起身,见我进来便迎了上来。我没有废话,直接问她道:“你的旧主子是不是还在樊阳?”
崔翊君有些惊讶,当即回答道:“我不知道。不过她还在樊阳也是有可能的。”
我颇有些气闷,道:“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她看上去有些无奈:“主子只说来要樊阳见一个人,其余的什么也没说。她来了之后见了许多人,我也不知道她想见的人见到了没有。”
“你贴身伺候她,居然说什么都不知道?你主子也是心大,那么大点的孩子就这么扔给你了?然后那孩子就这么干脆的也把你给送出去了?”我觉得这事有些匪夷所思,宫里越是金贵的主子,按理说就越难出门,而这个孩子怎么就能这么随意的出了远门?只是她对她旧主的事鲜少提起,我对这世界的皇族和皇宫都几无所知,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主子年长我许多,一直主意都大,并不依赖身边的人谋划。我在主子眼里也不过是个晚辈而已,主子身边也不只我一个人。”
话虽然有些道理,可是我仍旧有些不悦,只道:“你跟了你主子五年,每天都做些什么?我记得你说从前和一群男孩子经常玩在一起,想必也是很跳脱的,怎么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她露出一丝怀念:“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每天陪着,陪读书写字听戏逛园子,端茶倒水这些活也偶尔要做。我有时觉得自己是伴读,有时又觉得主子是把我当女儿养……我从前在柏岭时,确实平日也不怎么淑静,时常和杨平章他们一起出去玩耍。到了宫中处处都要讲规矩,不自觉的便变得有些拘谨了起来。”她微笑道:“主子待我极好,也没怎么管过我的规矩,但我却不敢造次,小心翼翼的唯恐犯了大错,几年下来久而久之就现在这副样子了,但愿没惹老爷生厌。”
我暗道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把你当谁谁谁的小妾或是通房丫鬟养吧。我平日里也没让她做太多伺候人的活,一般粗重的活都是万氏夫妇和小冯去做的,再不济也有夏烟帮忙。凤凰和文炼我还让他们帮着刷碗收拾厨房,这些活我可都没让她干过。
她除了带孩子,也就是服侍我罢了。而我一个生活在新时代的普通青年,大多事都是亲力亲为,并不需要也不习惯有人伺候。她在我院子里还能说是孩子们的半个导师,在我房间里,除了和她说说话,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是一只漂亮的花瓶——我忽然明白,哪怕是她以惨烈的方式表达过留下的决心和对我个人的忠心,哪怕是我欣赏和喜欢她,但我仍旧没有完全信任她。不光是因为她献身主动得有些可疑,还有就是她那个神神秘秘来意不明的旧主。
我气恼的用左手拍了一下桌子,道:“江浸月今晚古古怪怪,但却分明是来向我示警的!最近向我示警的人已经好几个了,郑家那对孪生姐妹更是不止一次了!”我左手手心还有着方才江浸月掐过的疼痛,不由的揉了揉手心然后看了一眼。“咦?这……她这是要做什么?想给我手心写字?”
我把左手手摊开给崔翊君看,手心里分明的有着两道深深的指甲印,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十”字。妈的,早知道她是这个意思,我就不应该把左手抽出来,怪不得她当时抓那么紧。我看了一眼清清白白的右手,怒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明明就是想告诉我什么。这胡伯来的也奇怪,就像不想让她说似的!他们说的那个贵人,难道不就是你的那个贵主子?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我当然也知道我这话有些牵强,江浸月嘴里的那个贵人,未必就是崔翊君的旧主。我这分明就是强行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崔翊君却不为所动,她总是这样,只要说到她旧主的事,她就一副没听到的模样。她认真的打量了一会儿我手心的印子,皱着眉头让我把刚才江浸月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才道:“江姑娘确实是想示警,只是这个“十”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忽然想起了一段经典情节,顿时又觉得有些好笑:“江姑娘估摸是听凤凰这丫头讲过《射雕英雄传》里的故事了。好家伙……”
崔翊君不解其意,我便把书中“桃花岛惨案”简单的讲了一遍给她听,江南七怪中的南希仁临死之前也曾写了一个尚未写完的字,起首一横一竖,正是一个“十”字。郭靖最开始以为是“黄”字的起首,认定凶手是黄药师;黄蓉最开始以为是“裘”字的起首,猜测凶手可能是裘千仞;而最终正确答案是“杨”字,凶手是杨康。那么江浸月留给我的“十”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崔翊君当即有所悟,道:“江姑娘莫不是就是想写“柏岭”的“柏”字?她是想劝你赶紧去柏岭,跟她对你的示警所说的话一致。”
这么简单?那江浸月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嘛,那么用力掐老子做什么,妈的真的是很疼啊。崔翊君又道:“要么就是个“李”字,提醒老爷提防肇郡李家的人……”她这个猜测也有几分道理,因为思来想去,跟我有过节的,无非就是肇郡和天门派的人了。
我有些没好气的道:“我看搞不好也是个“杨”字,那明州杨平章与我有夺妻之恨,这可是不共戴天呐……”
崔翊君脸上红云簇起,然后又一下变得煞白,下一秒就听到“扑通”一声,已经跪在我面前了,把我吓了一大跳。然后她一个响亮的头磕在了地上,传来一声闷闷的哭音:“老爷,奴婢从来就是老爷的人,这可不能胡说啊……”
我哭笑不得,顿悟这种玩笑在这时代可不能瞎开,赶紧一把扶起了她。只见她面容惨淡,满脸是泪,额头上居然已经有了一小片淤青,妈的这也太吓人了。我气道:“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动不动就这么大动静行不行……明天还有客人要来,就算没客人,孩子们瞧见了一准以为我罚你了。”
崔翊君低低应了声“是”,然后便不在言语了,只默默的抹泪。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听到了我之前在外面调侃江浸月的最后几句话了。今晚也不知道我这是撞了什么运,看了一晚的美人垂泪。好在两位姑娘都是货真价实的美人……我倒也不觉亏。
只是好端端的讨论示警信息,眼下这么一搅和,顿时气氛便有些古怪。按理说我先应该把美人儿搂在怀里一番劝慰,这事我也不是不拿手,但就是觉得尴尬。我和她始终还是隔了一层,也不够熟悉,不然也不至于开个玩笑闹这么大一花脸。好在她本身倒也不是那等凄凄切切黏黏糊糊的女人,只静静站在旁边吸着鼻子。
这么晚了我也不想去惊动崔妈妈,便让她去拿了块湿毛巾过来。我拿在手上,运功在她额头上揉了好一会儿。我寒冰劲练得极少,不太熟练,效果似乎瞧着也不是太明显。她低声说,若是明早没消就上点妆盖一盖便好。
我叹了口气,停了手,索性还是埋头钻研手心里的信息去了。我苦思半晌,摇了摇头道:“我看她就想写一个“走”字,劝我赶紧离开,柏岭只不过是一个托词罢了。”这些解释一个比一个牵强,我甚至都不确定江浸月到底想说什么,这个信息到底是不是示警。
崔翊君估摸是调整好了,开口道:“老爷倒也不必着急,我思来想去,老爷得罪人虽然不少,但并没有生死大敌。江姑娘或许只是因为她自己的遭遇吓破了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