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昏暗的长廊,在一片慌乱嘈杂声中,归于平静。
白舸坐在椅子上,呆愣地垂着头。
许久,他的眼前多出了一罐姜茶。
微愣,白舸的视线顺着那只手上移,对上了陆凡望向自己的温和目光。
白舸抬手接了过来,看着手里的姜茶,努力扯起嘴角道:“这牌子,看着挺眼熟的。”
陆凡坐到白舸身边道:“当然喽,你当初托于哥给我的那罐驱寒热姜茶,就是这牌子。
那味道,至今难忘,不仅驱寒还很醒脑。”
白舸打开拉环道:“不爱吃姜,可以不喝嘛。当时我也不知道你的喜好……”
白舸喝了一口,皱紧眉头,险些吐出来,“什么味道,这么难喝。”
陆凡看向恢复了一点神采的人,轻声说道:“怎么样,很提神吧?”
白舸拢起的眉心渐渐舒展,他仰头,咕嘟咕嘟全部倒进了肚子里。
他闭了闭眼,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吐槽道:“原来这么难喝啊,你当初是怎么咽下去的。”
“我以为你在捉弄我。”陆凡浅笑道。
白舸吸了吸鼻腔,捏着易拉罐,转过身,蹭了蹭眼睛。
陆凡望向擦着眼睛走向垃圾桶前的白舸,靠坐在椅背上,没有去打扰站在原地兀自消化情绪的白舸。
就像第一次在医院,偶遇白舸独自哭泣的那一晚。
心照不宣的,没有直面对方的脆弱和不堪。
陆凡觉得,自己和白舸有时候属于同类人,所以才会不自觉地相互吸引,走到一起。
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也不希望被别人看到。
别人的安慰和打扰,反而是一种负担。
就在不远处,陪着便好。
“哪位是死者的家属?”另一侧的门被推开,护士探头问道。
陆凡刚想起身回应,白舸先一步,平静道:“我是。”
“进来吧。”护士看向白舸,让开了位置,等白舸进去后,才随手关上门。
陆凡走到远处的大厅,给白舸留下了空间。
梁铮站在大厅门边,和负责押送白宏升的狱警聊着什么,随行的,还有一位狱医。
陆凡斜靠在旁边,等白舸出来。
白宏升还是没有抢救过来,经查证,属于自杀行为。
早先,他就被确诊重病,活不了多久了。
结果,还是选择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没有作案工具,据说是在放风的时候,趁狱警不注意,撞了一侧的墙。
他应该早有轻生的打算,撞墙的位置,正好有一枚凸起的钉子。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留下任何遗言。
梁铮和狱警交涉完,回头看到了陆凡,走过去道:“已经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陆凡点点头,站直身子道:“您回去忙吧,我在这里陪他就好。”
梁队挑眉,望了眼里侧道:“白舸那小子啊,有点别扭,不太喜欢别人安慰他。”
梁铮叹了口气,无奈道,“用你们年轻人的术语,叫什么……什么煽情恐惧症。”
梁铮勉强笑笑道,“也好,你留在这,总比我强。
他在你面前,还能轻松真实点。
周家父子的案子,也接近尾声了,这几天,你们就好好在家休息吧。”
陆凡点了下头,目送梁铮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白舸出现在了远处走廊的尽头。
陆凡看向那个朝自己走来的人,往前走了几步,开口道:“想喝一杯吗?”
白舸的眼睛有些红,他看着不太会安慰人,企图岔开话题的陆凡,轻声道:“老实说,我的酒量的确不太好。”
“见识过了。”陆凡自然挽过白舸的胳膊道,“没关系,不还有我吗。”
“伤残人士,不适宜劳其筋骨。”白舸随陆凡走出大门,看了眼亲近自己的人,露出一丝笑道,“算了,喝酒伤身,还容易出洋相。
你陪我去广场上喂喂鸽子吧,还能散散心。”
陆凡微讶,抬头看了眼白舸。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带我来到这个世上的人,都不在了。”白舸低垂视线道,“人得接受,这个总要面临的现实。”
白舸仰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道,“我以为不会那么难过,但看到曾经叱咤风云的他,躺在那里的时候,还是胸口闷闷的。”
呼了口气,白舸歪头看了眼陆凡道,“没把你介绍给他,还挺遗憾的。”
陆凡将手从白舸的胳膊间抽了出来,抿唇道:“我得跟你承认个错误,有事瞒了你。”
白舸诧然,停下脚步,望向对方。
陆凡嘶了口气,沉吟道:“其实,那天我骗你出去买东西,实际上,是和梁队商量好,去监狱见了一面你的父亲。”
“……”白舸微愣,看着陆凡的眼睛。
陆凡蹙了下眉头,有些自责,情绪低落道:“我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我去见他的缘故,才让他没有盼头,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对不起白舸,我不应该擅作主张……”
白舸眸色闪烁,旋即笑了笑,上前一步,轻轻揽过陆凡,环抱住对方道:“傻瓜,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应该谢谢你们才对。”
…………
几日后
Z城刑侦支队
于长川撅着屁股,用手里的放大镜,仔细观察白舸带来的这些小物件。
他疑惑地碰了一下旁边的钟子明,问道:“听说这是用核桃雕刻的艺术品,你能看出来,这个雕刻的,是什么东西吗?”
钟子明轻轻放下手里的蛋壳,凑近查看,开口道:“应该是西瓜吧,这几个小点是西瓜籽儿。”
于长川摸了摸下巴,狐疑地左右看看道:“费这功夫,雕半个西瓜?”
“叔叔,您难得来一趟,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我签完字就回去,那些老家伙们,还想看我的雕刻作品。”
白舸推开了办公区的门,带陆凡她爸进了会议室。
他之前被刘氏团伙骗了中介费,上边已经下了命令,要彻查到底,需受骗者来警局录份口供。
“您雕刻的那些小物件啊,队里的警官都很喜欢。”白舸笑道,送签完字的陆润生出来。
陆润生乐呵呵道:“喜欢就好,改天等我再有成品,再送你们几个。”
“这肯定不是西瓜,我看着,像帽子。”
“不对,你这鉴赏水平不行啊,明明就是西瓜。”
白舸微怔,惊讶地歪头看向在角落里叽叽喳喳的于长川和钟子明,抽动起眼角。
他尴尬地瞄了眼一旁的陆爸。
陆润生好奇地探头看去,走到于长川和钟子明身边,看向两个人研究的东西,表情僵在脸上。
“大爷,您哪位啊?”于长川看到突然出现的人,站直身子问道。
陆润生抬起手,指了指他们眼前的雕刻品,非常认真道:“这是核雕,船,核舟。不是西瓜,也不是帽子,是核舟。”
陆润生又重复了一遍,慢条斯理,但脸却涨得通红,显然是被打击到了。
于长川愣了愣,看一眼桌上放着的物件,恍悟,刚想要说什么。
白舸一个健步跑了过去,捂住了对方的嘴,冲陆润生笑道:“叔叔,陆凡在下面等你,让她带你去我家坐坐吧,我这还有事要忙。”
陆润生“嗯”一声,临走的时候,不忘瞥了一眼桌上的雕刻品,闷闷不乐地走了。
于长川拍了拍白舸的手,好不容易才拿掉他捂住自己嘴的手,诧然道:“你干什么呢?那是小陆法医的父亲啊。
嗐~你干嘛不让我说话?我连招呼都没打,太不礼貌了。”
白舸扯了下嘴角,看向无辜的于长川,又转移视线,落在钟子明身上。
钟子明从兜里掏出一个桃子,蹭了蹭,咬一口道:“不是白舸,你从哪里淘的这些雕刻品?
要不是陆叔叔刚才说,我们还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吃你的桃子吧。”白舸揉了揉眉心道,“这都是陆凡他爸的得意之作,你俩可真会拆台。”
白舸叹了口气,推门离开,在想应该怎么安慰一下老丈人受挫的心灵。
于长川张了张嘴巴,歪头看向钟子明道:“你是什么眼神?船和西瓜都看不出来。”
“嗝~”钟子明被口中的桃子噎了一下,打了一个嗝。
于长川揶揄道:“得,吃货看什么都像吃的,一点艺术鉴赏能力都没有。”
“你好意思说我,还不是看成别的?”钟子明回嘴道。
于长川哀叹道:“谁知道那些小物件是陆爸爸的杰作?”
钟子明笑笑,两个人拿着报告,一前一后去了梁铮的办公室汇报结案情况……
另一边
白舸亲自开车,送陆润生回家,他不时瞄向后视镜里的人,笑道:“叔叔,你别听川子他们瞎扯,都是大老粗,不懂艺术。”
陆润生轻应一声,看向窗外道:“我和陆凡她妈商量着,打算搬回荣城了。
陆凡和我们说了你的提议,我们就想啊,搬回去最方便。
我们现在住的那个地方,卖出去也能值不少,给你们补贴点新房的钱。”
白舸微怔,问道:“这件事,陆凡知道吗?”
“知不知道的,我们已经决定了,她妈之前和她提了一嘴。”
陆润生叹道,“那孩子一个人在荣城待了那么久,我们也挺对不住她的。
现在想想,去的人已经去了,再伤心难过,也于事无补。
我们是该把心思,放在陆凡身上多一些……”
陆润生看着开车的白舸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啊,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白舸的心情有些激动,这种接纳和认可,让他觉得,自己人生的归途上,又有了港湾可以停靠。
“唉~”到目的地的时候,陆润生叹了口气,凑到白舸身侧,十分认真地问道,“你和我说实话,我搞的那些个雕刻品,是不是水平太次了?”
白舸扯了下眼角,在心里面数落了一顿小钟和川子,回陆爸道:“没有,伟大的艺术品,就应该不走寻常路。
您那些作品啊,其实我有个朋友一直想收,就看您愿不愿意忍痛割爱了。”
陆润生审视着白舸,直到把白舸看的偏开视线,适才笑道:“你的那个朋友,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被戳中心思的白舸,心态依旧很稳,厚着脸皮扯谎道:“没有,真有个朋友,陆凡也认识。
之前我们在荣城办案子的时候,帮过一个富婆,她就是搞画廊和艺术品的。”
陆润生笑笑,下车道:“行了,我不打算卖,我这老人家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陆润生朝白舸挥了挥手,“回去吧,别让陆凡等急了,她那一只手,我还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撂家里。”
白舸转过车头,等到后视镜里的人进了家门,他才离开……
…………
将车停靠在路边的停车位,白舸探头看向自家窗户,漆黑一片。
陆凡难道不在家吗?
白舸心一提,快速推门下车,三步并做两步地上了楼。
敲敲门,里面没有人应,这让白舸愈加紧张,他忙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警惕地看向空荡荡的客厅。
白舸滚动了一下喉咙,没有开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随手拿起放在门边的一把直杆雨伞,小声唤道:“陆凡?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