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略一沉思,说道:“任何一件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要根据做事的动机和目的,相对而言,这个,我姑且叫作‘相对论’。任何法度,都有其时代的局限性,都应该做到与时代的发展相适应,我把它叫做‘与时俱进’。
庆历新政、熙宁变法,包括元丰改制,都在试图给这个国家注入新鲜活力,这是进步的表现。但在实际运行过程中,往往出现南辕北辙的结果,事与愿违,甚至恶化。究其原因,一是利益,二是制度。”
说到这,赵构停顿了一下,在想着怎么措辞,无意中看到厅中众人,一个个犹如小学生上课一般,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大气不出,眼睛直勾勾盯着赵构,像盯着一个天外来物一般。
赵构忽然想起,这是在大宋,不是在后世大学的阶梯教室,自己又开挂了。如此大量的后世信息扑面而来,这几位不困惑才怪。在古代,越是看不透的帝王术,才具有真正的王霸之气,君不见,始皇嬴政的阿房宫,光前殿就占地五十五万平方米,高台达十二米以上,换成现代,你站在相当于七十七个足球场大的空地上,仰望一个站在近五层楼高的人,那是什么感觉?
什么是洗脑?反复灌输,强制接受。当然,对这些精英,不适合这种模式,那就用海量的现代理念去不断冲击他们的大脑,直到他们开始怀疑人生。
赵构于是接着开讲:“利益,是任何一个国家、民族、集体、宗族、家庭、个人都无法回避的一个现实性的东西,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见,逐利之心,人皆有之。有错吗?没有,关键是什么呢?关键在于利从何来?利往何去?
韩稚圭言,是取利于民,与民争利。我姑且问一句,民利在何处?我大宋遵循‘守内虚外’之策,朝廷入不敷出,太宗至道三年(997年),岁入2224余万缗,支出一半,尚有半数节余;天禧五年(1021年),岁入余万缗,支出余万缗,节余2407万缗;皇佑元年(1049年),岁入余万缗,收支趋平,已无节余;到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岁入为余万缗,支出万缗,又有非常支出1152万缗,出现财政赤字1573余万缗。朝廷收入逐年减少,而支出有增无减,财政赤字数额逐年增加,累世所藏,几乎扫空。”
一大串数字说出来,就像一串串炸雷,轰在大厅众人的脑袋上。这应该是户部尚书的账本子啊,怎的王爷如此精晓?几个人中,欧阳珣、邓肃二人宦海多年,汪、陈二人尚未算真正迈进这个门槛。一番话下来,都不禁心里且惊又喜,惊诧的是赵构一位年轻的王爷,能对下面的事情摸得如此清楚,而且直指户部财政大计,这不是一般王爷所能有的,如此来看,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儿;喜的是,看起来,这位康王赵构,不像东京汴梁城里宫里宫外所传的那样,单是这个思想,这份见识,就比其他王爷高了一头。
赵构继续开挂道:“入不敷出,怎么办?加赋!于是,除了田税外,又增加义仓税、身丁税、杂变税、折变税等,徭役之外,还有差役,城郭之中,尚有科配,全美先生,在您看来,如此赋役,可还合理?”
欧阳珣汗都下来了,方才是话赶话,仗着文人之气,斗胆和赵构请教,实际上,却没有多少功课提前来作,但也是有地方从政的经历,自是知道治下小民的疾苦,不少庶民为了逃避繁重的赋役,不得己,将自己的私田投于大户豪绅名下,致使土地兼并日趋严重,这些大户豪绅,多有背景,有的甚至就是高官勋贵,名下之田,自是不用交税,国家收入不见增加,只好继续加派,形成恶性循环,致使社会矛盾日益尖锐激化,欧阳珣怎么会不知道呢?
略拭额头,欧阳珣揖礼道:“王爷明鉴,庶民无力支付税赋者,十有八九。”
赵构点点头,请欧阳珣入座,神色庄重道:“虽是如此,自太祖开国,采取之国策的‘守内虚外’,也可以说是‘攘外必先安内’,单从这个政策本身讲,没有错。但刚才我讲了,任何一件事,要辩证的去看,要相对而言。‘守内’,怎么守?守什么?‘虚外’,是对外策略的虚?还是真虚?还是不得不虚?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是要出大问题的。对内的本质是什么?小王愚见,觉得应该是国富民强。只有国富民强,才能攘外不虚。”
赵构接过吴喜递过来的一杯茶水,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庆历新政也好,熙宁变法也罢,都是旨在实现‘国富民强’这个问题,但为什么都中道夭折,半途而废?我朝历朝历代不乏大智大贤,范文正公和王介甫公,都是大智慧者,其所倡导的改革,也是与时俱进的必然,可为何执行不下去,直到完全废弃?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赵构看了看欧阳珣,说道:“方才全美学生提到‘青苗法’,介甫公的本意是好的,小民无力承担的,由国家先补贴进去,来年还本息,旨在鼓励农桑。‘洪范八政,食为政首’,本朝万万子民,吃饱肚子穿暖衣,在我看来,是头等大事,介甫公,怕也是这个本意。但有时候,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动机是好的,但目的往往达不到。个中原因,不知大家想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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