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若海素日里自诩是杯中之人,自顾自斟自饮,几杯下肚,已然微醺,直言道:“金狗能有什么好心?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你还指望他们发善心?我大宋素来德惠天下,以德报怨。但面对张开巨口,吞食我大宋军民的豺狼虎豹,何以报德?远有幽燕之地沦丧蛮夷,近看两河之地尽失番邦,山河破碎,黎明苦难,我等高居庙堂,何言面对?”
邓肃顿杯亦叹:“东叟所言极是,这次金狗围城,我大宋也不乏爱国死士,西兵骁勇,奈何王宗濋毫无驭兵之道,言而无信,致使西兵哗然,无复再用。岂不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国库丰盈,取之重赏守城将士,金兵劳师远征,能支撑多久?等我天下勤王兵马齐聚汴梁城下,岂容番邦小儿嚣张!”
一时间,昼锦堂上,众人或义愤填膺,或忧国忧民,说起金兵暴行,皆是满腔气愤,提起当下局势,却又思虑重重。赵构看在眼里,心里却想:“大宋朝一百多年的人文积蕴,沉积厚重,却一朝灭亡,非为天灾,皆是人祸!”
赵构一直在静静地聆听,没有开口打断大家。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却听不见大帅说话,于是渐渐住口,昼锦堂上一干人众,眼睛都看向了赵构。
赵构见大家安静下来,看着自己,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略微思忖一下,捋了捋思路,缓缓开口说道: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我们说得再咬牙切齿,金兵也不会停下侵略的脚步,放下杀人的屠刀。我大宋亿万军民,如果齐心协力,反抗侵略,今天你杀死一个金兵,明天我杀死一个番狗,他们才有多少人?就是大金国全部人口加起来,能有多少人?我煌煌天威,岂是番邦小丑可比?!
说到底,没有一支强大无敌的军队,国家便犹如没有基石的大厦一般,禁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所以,打造一支‘听我指挥、敢打硬仗、作风优良’的军队,才是急中之急。方才全美先生所言甚是,朝廷还没有乱,军队便成了溃败之师,指望这样一支军队来保家卫国,无疑痴人说梦!
‘刀把子里面出政权’,掌握了刀把子,才能有话杆子,对外,你才有话语权,对内,你才有约束权。所以,近期首要之事,要以军队建设为核心,其他所有事物,要服从这一个核心,要围绕这个核心来展开工作。诸位都是人中翘楚,小王还要大力仰仗诸位鼎力,上不负皇帝陛下所托,下不负黎民百姓所盼!”
昼锦堂上,鸦雀无声,宗泽、汪伯彦、赵不试三人,早就习惯了赵构的“惊人话语”,可其他五个人,却是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彻底懵圈了。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听我指挥、敢打硬仗、作风优良”、“刀把子里面出政权”、“以军队建设为核心”……大宋的文士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些词语,既有深度理论,又有大白话,完全和自己所学的经史子集不一样啊,但道理浅显易懂,仔细琢磨,还真是这么一个理儿。
欧阳珣加封观文殿大学士,自诩学问不差,脑子里也是有点云山雾罩了。按理说,赵构出身帝王世家,师从耿南仲,学问也是正统,可怎么今天听来总是有点不对味儿啊?哪不对呢?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他为官做人力求严谨,不懂之事,自然要问个清楚。
想到这儿,欧阳珣拱手道:“大帅,珣有疑惑,可解?”
赵构笑笑道:“全美先生请讲。”
“一句‘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犹如当头棒喝,然珣愚钝,还请大帅详解。”
赵构看着欧阳珣,内心颇不平静。历史上欧阳珣和大宋官家赵桓一起被押往燕京,不屈而死,铮铮烈骨,名垂青史,堪为文人楷模。这也是赵构下令张大梁不惜一切搭救的原因。只是,文人吗,难免都有一些傲气烈骨,要不是赵构王爷身份,又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欧阳珣能指着鼻子上前咆哮:“你丫的,凭什么说我们是空谈误国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