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

第191章 驱虎(五)

高丽人?杨沂中心中纳闷,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知道陛下在城中?他上前一步,喝到:“兀那和尚,休得胡言乱语,官家怎会来此荒僻不毛之地。此地乃大宋领土,汝等无端犯我边界,是何道理?”

妙清哈哈大笑,指着杨沂中道:“杨沂中杨大人,陛下被金人逼迫,南逃入海之事天下皆知。事到如今还要藏头露尾,岂是大丈夫所为?”

杨沂中先是脸上一红,随即心中一沉:怎的他连我名字都知道?想起赵构吩咐,只得硬着头皮问道:“你们到底想怎样?”

妙清正色道:“我高丽向来奉大宋为天下正朔。大王听说陛下蒙尘,被北虏所迫,忧心如焚,夜不能寐,因此特遣小僧前来迎驾,请陛下移驾鄙国西京暂住,待时机成熟,鄙国大王愿效法郭子仪,举兵西征,扫灭胡虏,扶保陛下还都,一匡天下。”

对方说的虽然好听,但杨沂中已经知道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皇帝带走。堂堂大宋王朝,已经有两位被俘的天子了。靖康之耻,实在是插在所有宋人心头的一把刀,无时无刻不在滴着血。无论如何,不能再有一个被俘的天子!杨沂中哼了一声,指着城下怒道:“住口!你们狼子野心,当我看不出来吗?若以为大宋无人,可以随便欺负,那就尽管来试试,咱们奉陪到底!”

妙清知道跟这武夫多说无益,苦笑摇头,遥指杨沂中道:“杨大人,你如此不识时务,只怕来日城破不好相见。”杨沂中突然伸手从旁边士兵手中抢过一张弓,闪电般射出一箭,正插在妙清眼前的地面上。而妙清身边卫士竟然没有一个来得及做出反应。看着地上颤抖的白羽,妙清脸上轻慢之色渐渐收起,朝城上合十点头,拨转马头缓缓回归本队。一炷香之后,鼓声震天动地的响起来,攻城战开始了。

第二天,直到中午时分,十兵卫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岸边。他微微喘息着说:“的确是高丽人。城中是大宋的官兵,昨夜高丽人围了城池,现在正在进攻。”十兵卫粗略估计,约有七八千人上下。这些人行动颇有章法,在城周围建立起鹿砦壕沟,将小城团团围住,折腾到很晚才收工。城中宋军想趁敌人立足未稳出城夜袭,哪知道高丽军早有准备,埋伏了精兵强将,将出城宋军杀得大败。十兵卫尝试摸进高丽军阵地,却发现高丽营中并无中军帐,想必指挥战事的人在某条船上。

众人听后面面相觑,七八千人啊,仅仅是这个数字已经让人感到无比绝望,这还只是上岸的部队。十兵卫道:“两军开战前,我看到一个光头和尚,在城下说了很久,在他转头离开时,才看清那就是曾在高丽见过一面的妙清大师。”江枫心中掠过一丝疑惑:妙清?他不是谢先生的师弟吗?他面前浮现出那个让人印象深刻的高丽国师,难道妙清带着如此大规模的队伍来琉球,是为了帮平安人夺回家园?可是于万里当初几乎毁了他近半战船,这个仇岂是能轻易化解的?

“你可见到咱们的人了?”江枫问道。“没有。”十兵卫知道他担心什么,补充道:“城外很干净,没有尸体和屠杀的痕迹。”江枫微微松了口气,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对十兵卫道:“你先吃点东西,睡一觉。一会儿咱们去火药铺子那里看看,那里有地道可以进城,说不定大伙通过地道逃出来了。”火药铺的地道是谢平川主持挖掘的,为的就是紧急时刻留一条退路。挖掘的时候只说是建造地窖,雇佣土着分段完成,全城也只有最核心的十几个人知道。赵环儿既然已经与城外达成协议,为了保密,并未带人走地道,但两人心有灵犀,首先想到藏身的地方却都是这里。江枫伤处虽然尚未痊愈,但毕竟常年习武,身强体壮,此时行动已经无碍。他不顾众人劝阻,将船队交给张振玉,亲自与十兵卫前往葫芦山山坳的火药铺。

两人一路穿林渡河,专门走偏僻的山林。好在当初江枫曾亲自探索周围地形,昏暗中也能找到方向。直走了一个白天,才来到火药铺附近。当他终于看到林间空地上那一排简陋的房舍时,天已经全黑了。江枫疲惫欲死,只觉得胸口痛的快要裂开,但房子里透漏出的几点昏黄的灯光,正在召唤着他。他强打精神,一步一步挨过去,就在江枫的手即将碰倒门扉的时候,他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腿一软,半跪在地上喘息起来。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江枫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双朴素的绣鞋,抬起头时,温暖的灯光正从那个人背后照射过来,只能看到她熟悉的剪影。一双微微颤抖的素手将他的脸捧起来,接着一滴泪珠滴在他脸上,然后滑入他口中,咸咸的,像海风的味道。“我就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赵环儿一把将他的头颈搂进怀里,紧紧拥抱着他,喜极而泣。两人的身影里在昏黄的灯光里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开。

“噗!噗!噗!”一连串闷闷的爆破声在城中响起,接着滚滚烟雾从爆破地点冒了出来。周围猬集的宋军顿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杨沂中一眼看见,连忙喊道:“这是毒烟铁火炮,快用湿布蒙住口鼻!”

这些五花八门的铁火炮是宋军边军中常用的手段,因而杨沂中并不陌生。这已经是高丽军围城的第三天了,在各种火器轰击掩护下,高丽军轮番冲击,然而无路可退的宋军表现出了极强的韧性,经过两天的激战,高丽军死伤惨重,却始终无法登上这座小城低矮的城墙。含有砒霜的浓烟在海风吹拂下并未起到多大作用,一会儿就飘散了。趁机攻城的飞熊军一部遭到城上宋军迎头痛击,不得不退了回去。

宋军的顽强并未让妙清感到意外,他早就做好了苦战的准备。高丽军刚刚下船时,妙清便命人拆毁所有房屋,将所得木料用来制作攻城器械。城墙周围原本就被宋军糟蹋的不成样子的居民区再一次遭了殃。高丽军有大批随军匠人,他们的效率比前几天宋军攻城时可高多了,在三天时间内,不但造出了一台冲车,还打造了两部带轮子的云梯车。这种云梯车非常沉重稳固,很难被推开或砍断,而冲车则是用来破坏城门,屋顶一样的车篷上披着防火的牛皮,士卒在车下推动,靠近城门后用撞锤将城门撞开。

眼看毒烟没起作用,高丽军决定使用刚刚打造好的攻城器械。三个庞然大物在数百手持大盾的士兵簇拥下,缓缓向平安城爬过去。城上守军眼睁睁看着他们靠近了城墙,似乎已经束手无策。然而他们忽略了一件事:宋军也是有火器的,而且运用火器守城是宋军的拿手好戏。只听一声怒喝,数百只火药箭同时发射,如同下了一场火雨,火箭钉在木质的器械上,随即爆裂燃烧,只用了一炷香时间,便将高丽军辛苦打造的云梯车烧成两个巨大的火炬。护车士卒在火雨中抱头鼠窜,狼狈逃回。而城门上方守军齐声吆喝,扔下两个数百斤的石头碾子,将冲车的顶棚砸塌了,冲车的底座受不了这么大的撞击,轰然垮塌。这一阵又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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