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

第186章 鹊巢(十)

赵构见她竟然真要自尽,连忙喊道:“别……”话音未落,一只乌黑的手里剑从角落里飞来,不偏不倚,正打在赵环儿的匕首锋刃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接着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衣里的身影从天而降,手中暗器连发,靠近环儿的两个侍卫同时中招倒下。

杨沂中口中大喝:“护驾!”一个箭步蹿到赵构和那黑衣人之间,大枪闪电般直刺过去。黑衣人正是阿念,她伸手拉住赵环儿手腕,向后急退。以她身手,这一枪本不难躲开,但拉了一个人,速度顿时大减,眼看大枪越来越近,身旁传来一声暴喝,一个矮壮身影随声而至,用手中刀硬生生挡住了这一枪。

杨沂中微感诧异,想不到这荒岛之上竟有人能接住自己的杀招。定睛看去,那使刀人黑矮粗壮,容貌丑陋,长了短发的头皮上结着几根乱糟糟的发辫,竟然是个女真人!赵构也看见了那女真人面容,从金军大营里死里逃生的经验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一瞬间他脑中闪过的念头竟然是:“糟了,这都是金贼的圈套!”于是,这位九五至尊,天下共主,完全是出自本能的扭头就跑,全然不顾身边人诧异的目光!

他这一跑,紧随其后的侍卫们也只得莫名其妙的跟上去保护,杨沂中看官家忽然落荒而逃,还以为他受了伤,也顾不得眼前敌人,赶忙跟过去看个究竟。一时间,城门前只剩下两三百进城的宋军,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赵环儿反应最快,她挣脱阿念的手,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好好想想,江枫领着大家亲手建立这个地方,为的到底是什么?为的是让大家能过上幸福安宁的好日子!就是这个朝廷,刮地三尺让你们倾家荡产,就是这个朝廷,把你们丢给敌人自生自灭!如今你们已经逃到天涯海角,他们还要跟上来抢占你们的家园,他们凭什么!?”她把手中匕首高高举起,大声喊道:“愿意做个平安人的,跟我一起把门关上!”

“关门!关门!关门!”沉默的人群猛然间爆发了,关门的怒吼声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人们跳起身来,扑向身边的宋军,刚才躲在街巷里、角落中的百姓也受到了感染,纷纷向城门涌来。全城民众此刻真正成为一个整体,他们推搡着,扭打着,甚至撕咬着全副武装的敌人,从屈膝下跪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积蓄的能量如怒海狂潮,不可抵挡!很快,城门被关闭了,除了一百多个跑得快的宋军赤手空拳逃了出来,其他人都被淹没在愤怒的人群里。

城外不远处,惊魂稍定的赵构刚刚喘了口气,就看到败军退出城的狼狈样子。“反了!反了!这些刁民!”他气得发抖,怒斥杨沂中道:“杨沂中,你带的好兵!”

杨沂中只得跪地道:“是。微臣有负圣恩,请陛下责罚!此处不太安全,还请陛下暂且回船上歇息,微臣这就带兵攻城,剿灭这些……这些……”他想起赵环儿还在城中,不由踌躇起来。“立刻剿灭这些勾结金贼的叛逆!”赵构一字一顿的说道。“是!”杨沂中深深低下头去。

平安城临海而建,城墙是木质夹夯土的矮墙,最高处不过一丈五六,看似不堪一击。经过短短一夜的布置准备,宋军只打造了十几副登城梯,也没准备什么冲车之类的重型器械,便在黎明时分发起了攻势。

轻敌的代价是惨重的。当首批宋军来到城下几十步距离的时候,城头忽然出现大量守军,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点燃引信的火雷弹,一起扔了过来。一百多个火雷弹同时爆炸的威力可想而知。哪怕宋军对火器并不陌生,受到这样集中的火器打击也难以承受。前锋队伍几乎瞬间崩溃,在城上守军的箭雨中丢下几十具尸体狼狈逃回。

虽然首战失利,杨沂中倒是沉得住气。他们已经从码头附近搜罗到不少粮食,加上船上存粮,大可以跟这些刁民耗下去。看来小瞧了这些人啊!杨沂中摸着下巴思忖。他对这些海外野人手里竟然有如此犀利的大量火器百思不得其解,但不管火器是怎么来的,看来这里的敌人是必须认真应对了。哼,玩器械?我倒要看看,谁的器械更厉害!他对着身边一个军官道:“去把随船的火器收集起来,尤其是铁火炮和火药箭。另外把几艘大船上的床子弩也都搬下来。”待器械准备的差不多时,天色已晚, 双方对峙的第一天就要过去了。黄昏时分,趁着城外扎营的混乱,几只白鸽从城中议事厅后院悄悄起飞,分成两拨,分别向南北两个方向飞去。

第二天,几具床子弩在城外摆开,轮番向城头发射粗大的铁箭。虽然真正被射中的人只有一两个,但它恐怖的威力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有的铁箭直接插入木质城墙,发出巨大的撞击声,让城上的人以为下一刻城墙就要倒下去了。杨沂中满意的看到敌人出现了动摇。接着,弓箭手开始发射火药箭。这种火药箭与当初从张俊手中买来的火药箭一样,都是靠火药爆燃杀伤敌人或引发混乱,弓箭手先点燃引信,然后将箭枝射向城内,火药点燃后,箭枝开始呼啸着乱窜,在城墙内噼噼啪啪的爆裂开来,很快,好几处地方开始冒出火头和浓烟,幸亏城中有水渠,人们冒着箭雨熄灭了火焰。

火箭的杀伤力不大,主要还是用来扰乱敌人。在火箭的掩护下,攻城的步兵再次向前。这次他们就小心多了,每人以大盾护身,密集的排列在一起,有人专门持盾护卫着抗云梯的士兵。来到城下后,虽然也遭到一阵火器轰炸,但密集程度远远不如昨天,而且宋军有了心理准备,混乱程度就小了很多。攻城宋军也有火器,立刻将铁火炮点燃冲着城头扔上去。可那铁火炮最小的也重达七八斤,想扔到城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人臂力弱的,根本不敢用,怕落下来把自己炸死。

两军你来我往,互相用火器和远程武器招呼,守军已经不能像昨天那样轻易将宋军击溃了。当云梯搭上城墙,宋军战鼓大作,呐喊着开始登城。就在此时,城墙上忽然出现一个醒目的红色身影,正是赵环儿。她今天故意穿了一件火红的衣服,就是为了振奋城中士气。她一挥手中红旗,城墙后突然伸出几十把钩镰枪,每一根枪都有两个壮汉把持,他们用钩镰枪顶住云梯一起发力,将几具云梯顶翻在地。接着昨天没有露面的强弩出现在城墙后,虽然城中剩余强弩数量不多,但胜在近距离射击极准,杀伤力惊人,在不到两丈的距离上,连蒙了牛皮的木盾也挡不住弩箭。神臂弩两轮攒射,箭箭夺命,在同伴惊恐的惨叫声中,宋军容易动摇的老毛病又犯了,攻城队伍再次撤了下来。

两次攻城均告失败,皇帝斥责的口谕又下来了。杨沂中弓着身子听完,脑子里想的却是:原来他们还有神臂弩,看来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依仗了。嗯,若是仅仅如此,破城倒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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