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

第180章 鹊巢(四)

城中物资本就匮乏,全指望水军输送。一旦补给断绝,顿时军心浮动。蒲押陀罗歇被困在港中,急的团团转。这支神秘的大军到底是从何而来,实在是摸不着头脑。注辇在南海三佛齐旧地驻扎有三个军团,足有三万大军,但三佛齐地域广大,海岛众多,他手下部队要控制沿海各个重要港口和岛屿,兵力明显不足。此刻满剌加城里的兵力还有五千多人,足可出城一战,但狡猾的末罗瑜部却并不与他们正面硬拼,数次交战都稍触即退,引诱大军追击。蒲押陀罗歇知道,守军一旦深入末罗瑜人的地盘,被敌人纠缠住,对方就会水路夹击,趁虚夺取满剌加城。因此他始终控制着部队,每次出兵驱散敌人后,便四处搜刮粮草,然后立刻撤回。但末罗瑜人也早就料到这一招,他们实行了坚壁清野,将海峡附近所有人家全部迁走,想要取得补给已经不可能了。形势虽然不利,蒲押陀罗歇倒也并未丧失信心,因为维罗摩早就派人通知他,注辇国水军主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一旦大军到来,这群乌合之众肯定作鸟兽散。

数日后的黎明,港口外传突然来震天动地的鼓声和螺号声。蒲押陀罗歇赶忙登高远眺,只见海面上帆影纵横,喊杀声被海风传出老远。原来正是注辇国援军到了!城中守军齐声欢呼,士气大涨。数千人一起跑到城墙上,为己方船队呐喊助威。

海湾里,双方船队纠缠在一起,投石、火箭呼啸飞舞,已经有数艘大船燃起大火,缓缓下沉。蒲押陀罗歇看了一会,开始觉得不对,己方数量明显比对手少很多,竟然已经落在下风。怎么会这样?他哪里知道,维罗摩为了拿下锡兰,先是将所有小船留下运输补给和援军,随后又将四十余条大船追回,命它们回国待命,结果本打算跨海支援蒲押陀罗歇,顺带威慑南海势力的大舰队,真正赶来的只有四十多条大海船。这些注辇军大船没有小船作为先导和掩护,又没料到满剌加早已被敌人包围,结果毫无准备的鱼贯驶入张振玉早已准备好的战场,遭到了突袭。

注辇军起初靠着投石和冲撞颇有优势,但陷入近战之后,大船转动不灵活和周边空隙缺乏保护的弊端就显露出来了,它们很快被蜂拥而上的南海诸国小型战船团团围住,投石器失去了作用,在兵力的绝对劣势下打的苦不堪言。这些南海联军与注辇国结怨已久,尤其是三佛齐旧部,灭国之仇简直是不共戴天。他们已经拿出全部可用的船只参与到此战之中,在蒲信诃带领下,不要命的猛冲,根本不在乎张振玉旗舰给出的指令。气的张振玉直拍栏杆。虽然此战打的全无章法,但好在联军优势明显,将士用命,两军大战半日,注辇军终于崩溃,除了两艘伤痕累累的大船趁乱冲进满剌加港口,在城上投石器掩护下苟延残喘,其余或被击沉或被俘获,几乎全军覆没。南海联军损失虽然也不小,但剿灭仇敌之后人人欢庆,士气高涨。将士们纷纷鼓噪,希望立刻攻城。张振玉却是心中暗道侥幸,如果敌人是兵种齐全,有备而来,就凭自己这些乌合之众,还真不一定能打赢。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援军在守军眼皮子底下被歼灭,彻底打垮了守军的意志。蒲信诃自告奋勇入城劝降。这个集狡猾狠辣于一身的末罗瑜人,实在是天生的阴谋家。他在这次事件中将双方玩弄于股掌间,为末罗瑜部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现在,是采摘果实的时候了。蒲信诃见到蒲押陀罗歇之后,直截了当的亮出大宋水师远征军的旗号,以大宋天子的名义怒斥注辇国在南海的暴行,并声称随后还有更多大军赶来,要统合南海诸国远征注辇本土!

蒲押陀罗歇可不是能被轻易糊弄的人,他早已看出这所谓“大宋水师”有诸多可疑之处,奈何形势比人强,不管将来如何,眼下人家的刀子已经架在脖子上了,只得先想办法脱身。而且他知道国王亲征锡兰受阻,孤军悬于海外,万一敌人真的西进,将国王封锁在锡兰岛上,那可就危险了。在得到可以乘船离开的保证后,蒲押陀罗歇终于决定投降。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蒲押陀罗歇和城中重要官员人等,抛弃了数千绝望的注辇士兵,乘坐两艘破破烂烂的战船灰溜溜离开了满剌加城。不出蒲信诃所料,在大军西进的恐吓下,蒲押陀罗歇放弃了整合各地驻军反攻的想法,逃出满剌加后便直奔锡兰,一路上拼命催促水手赶路,生怕敌人尾随而至。谁知祸不单行,他刚刚到达卡尔穆奈,就遇到从国内赶来的信使。那信使传来的消息更加令人震惊:潘迪亚和哲罗两地扑热巴同时起兵,叛军已经占领了马杜兰,很可能沿海岸向都城进军!老头子被这消息惊得差点背过气去,现在大敌在侧,国内又爆发叛乱,维罗摩若不尽快回去稳定局势,只怕朱罗王朝的末日就在眼前!

张振玉通过审问注辇援军俘虏,得知江枫等人在锡兰被维罗摩围困,决定立刻启程去锡兰接应江枫。此时船队中多了俘获的八条注辇军大型战船,声势更为壮观。但也拖累了航行速度。等船队来到卡尔穆奈,这个饱经蹂躏的海港已经成了一座静悄悄的死城。注辇大军已经于昨日撤回船上,拔锚起航,急匆匆向北驶去。维罗摩国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上锡兰土地的远征,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在当地人的带领下,张振玉、于江滨等人溯河而上,找到了阿努拉达普拉城。这座被围困了四十多天的古城,城门早就破损不堪,城墙上坑坑洼洼遍布投石砸出来的大坑,有些地方土地都成了暗红色,显然经过激烈的战斗,浸透了鲜血。此时城门处熙熙攘攘,聚集了很多当地人,似乎有什么庆祝胜利的重大活动正在进行。没有人注意到张振玉这些外乡人的到来。然而当他们走到近前,却发现气氛凝重压抑,没有欢声笑语,没有欢庆饮宴,人们神情肃穆,合十祈祷,人群中还不时传出呜咽声。一副副担架被贾夫纳人抬着,从垮塌的城门里鱼贯而出,排出长长的一列,每一副担架上都有一具尸体,这都是在围城战当中战死的勇士的遗体。这些遗体将按照佛教徒的惯例在城外火化。数百位僧人并列在队伍两侧,一面念诵经文,一面缓步前行。

在长长的送葬队伍最后,是一张由嫩绿的芭蕉叶制成的大号担架,担架上铺满民众投掷的鲜花,花丛中躺着一人,他双臂放在胸前,神态安详。四个人小心翼翼的抬着担架的一角,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前进。张振玉看到,那抬着担架走在前面的一人身材高大,忧郁的双眼中满含泪水,竟然是阿朱。张振玉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遍全身,他分开人群走上前去,仔细观看,那担架上躺着赫然竟是江枫!张振玉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他一把拉住阿朱的胳膊,吼道:“怎么回事!”阿朱见到他,起初颇为惊讶,随即悲从中来,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大郎他,怕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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