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

第172章 亢龙(四)

双方对峙了一天,维罗摩的后援队伍也赶上来了。五千步兵和数千奴隶在山脚下陆续扎营。从山顶望去,颇为壮观。江枫早就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维罗摩的身影,不由心中赞叹,维罗摩以国王之尊竟然亲身犯险,带兵追击,难怪注辇军这么能打!他哪里知道,这位身先士卒的注辇王心中想的,却是他身边明眸皓齿的方小乙。

自打二人重逢,小乙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江枫片刻,见他面带忧色,拉着他衣袖宽慰道:“江大哥,伯伯说咱们不必担心,那坏蛋国王上不来的。咱们就跟他耗着,看看谁怕谁!”江枫冲她一笑,点头道:“好,咱们就这么办!”这一路上经历了惊涛骇浪,血雨腥风,终于找到了小乙,他心中的愧疚和焦虑终于平息,守在她身旁,别说区区注辇王,就算再大的困难摆在面前,也不能让他动摇了。小乙见江枫心情放松下来,笑着道:“咱们去看看这古代的皇宫好不好?里面好黑,我有点害怕,你陪我一起去吧?”江枫也对这空中宫殿有些好奇,当即欣然答应。

狮子宫虽然只剩下废墟,仍然占地广大,两人打起火把,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残垣断壁间行进,仔细打量着这人间奇迹。狮子宫的朱墙黄瓦,仍色彩斑斓,仅存的比较完整的大殿里雕梁画栋,虽有破损,仍美轮美奂。一座半人高的台子坐落在大殿正中,那便是国王宝座的底座,底座上仍有残留的象牙椅子的碎片,通向底座的每个台阶两侧都密布坑坑洼洼的小孔,据说以前每一个小坑中都镶嵌着各色宝石,可以想象,当年这大殿和宝座是怎样的奢华景象。殿后一排红色宫墙,宫墙镶嵌了一整面白色岩石,上面刻满了浮雕。

江枫和小乙举着火把一幅幅看过去,发现上面刻画的大多是国王凯旋和佛教故事,其中人物相貌生动,栩栩如生,五百年前的古人竟有如此神奇的创造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看到最后一幅浮雕,江枫忽然一怔,这幅浮雕说的是阿育王的故事,佛祖涅盘之后,孔雀帝国的第三代国君阿育王信仰佛教,为了推广佛法,他把原来的八个佛舍利塔中的舍利取出重新再分配,其中有一部分被送到锡兰,被当时的国王以极其隆重的礼仪迎接进首都,供奉在王宫里。江枫自然不知道图中人物身份,但浮雕正中精致的舍利塔引起了他的注意,尤其是盛放舍利塔的容器,竟然是一个巨大的贝壳!这种巨型贝类叫做珠母,南海之中倒也常见,只是如锅盖这么大的,还真是不多。冥冥中似乎有种奇妙的感应在召唤,他不禁伸出手去,想要轻轻触摸那浮雕上巨大的珠母。忽然宫外传来一阵呐喊:“敌人偷袭!”江枫浑身一震,赶忙拉着小乙匆匆跑出宫殿。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江枫循声来到一处山崖,发现已经有几个贾夫纳战士在举着火把向下射箭了。原来,刚才有十几个身手灵活的注辇人趁黑偷袭,他们赤膊上身,背着绳索,竟然靠着岩壁的凸起和树根藤蔓在山背面攀援而上,这些人一旦上来,就会将绳子坠下,接引大部队上山。幸好被巡逻的贾夫纳人及时发现,一阵箭雨和石块丢下去,攀爬到一半的人几乎无一幸免,全部跌落山下,摔得筋折骨断而死。听着黑沉沉的悬崖下传来的长声惨呼,和沉重的肉体坠地声,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看到吕师囊也走了过来,江枫摇头道:“看来他们还不死心啊!”吕师囊道:“不妨,即便上来几个人也成不了气候。要是我刚才在这里,断不会打草惊蛇,只等他们几十上百人爬到绳子上时,”他手一挥,冷笑道:“砍断绳索,让他们全都摔成肉饼!”江枫心里一寒,知道他确是有这等手段。虽然敌人退了,但这一夜,注定因为敌人的偷袭而无法入眠。

旭日缓缓升起,早晨的阳光撒播着微弱的暖意。占地巨大的明州舟场从晨曦中苏醒,工匠们拿着各自的家什器具,在工头带领下走向船坞。随即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锯木头发出有节律的吱吱声,从舟场各个角落逐渐响起,昭示着繁忙而平凡的一天再次开始。在巨大的船坞中间,几个人缓缓走过。陈贞和赵环儿并肩走在前面,赵石头等几个接收新船的伙计紧随其后。

赵环儿是第一次来到造船的地方,这里所有东西都是巨型的,似乎来到了一个不真实的世界:堆积如山的合抱粗的巨木,高达数丈的船架,还有如静静沉睡的上古巨兽般的船体,无不让她倍感新鲜好奇。这次老谢故意将接收新船的任务交给她,就是为了让她增长阅历,与方方面面多做接触,从而尽快成长起来。陈贞虽然心中纳闷,不知江枫怎么会委派一个年轻女子前来做船只交接之事,但有了前两次的经历,他已经不敢轻视这个颇有些神秘的江家。为了表示亲近,陈贞一改往日倨傲,对眼前这位江家派来的小娘子客客气气,还亲自带领他们参观舟场。

“这几艘是楼船,已经基本完工了,只要配上帆锁,就可以下水了。”他指着旁边经过的几艘大船道。赵环儿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叫楼船?是因为船上有楼吗?”陈贞捋须微笑道:“姑娘说的倒也不算错。楼船之名始现于春秋战国时期之越国,确实是因为其船上有楼,这楼船一般分三层,第一层为庐,第二层为飞庐,最上层叫做爵室。每层都设有防护女墙,用以防御敌方射来之弓箭、矢石。你看那女墙上开有箭眼,用以发射弓弩。为防御敌方火攻,船上还蒙着生牛皮隔热。”

赵环儿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记得咱们朝廷以前有不少水军,足以保全东南沿海商路安稳。既然如此,何不将水师调集到江防,反而要不断造新船?”陈贞略带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这小娘子虽然气度娴雅不凡,但起初他也并未太当回事,此时听她问到点子上了,才开始对她真正重视起来。

“你看这船底,”陈贞指着船道:“这是平底船,吃水浅,不像尖底的客舟那样只能在深水中行驶。尖底战船过度依赖风力,又动辄搁浅,实是不利于江河中的水战。而这些楼船除了三枝桅杆上的风帆,侧面桨室可同时伸出十二对大桨划水,因此在江上可以保持很快的速度。这艘船,可以载五百人,高大结实,船头有一排铸铁撞角,迎面冲撞极有威力,这就是江上的霸王啊,哈哈。”他得意的拍了拍船身,像是欣赏一件自己亲手缔造的艺术品。

赵环儿也道:“是啊,若是那金贼来了,就让咱们的军士驾驶大人您造的船,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陈贞捻须微笑,得意的连连点头,似乎自己已经成了救国救民的大英雄,心中对江家好感又增加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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