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

第94章 业火(三)

元吉也认出了江枫,不由得面红耳赤,鞠了一躬就要逃走,却被平次一把拉住。平次道:“元吉,你老婆的病好些了吗?”元吉似乎不愿多说,“嗯”了一声,挣脱了平次的拉扯,往巷子深处跑去。

江枫看着他背影问道:“元吉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平次道:“说来话长。元吉去年跟您一起回来时,因为跟自己东家夸下海口,说打包预定了您船上的货物,结果您的货实在太受欢迎,一上岸就被抢购一空,而本来该去九州收的账也没收到,被老板接连训斥了好几次,他这人要面子,觉得没脸待下去,自己辞了店里的活,回家做小买卖。不想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不好,去进货时遇到了土匪,把他剥的赤条条的丢在山沟里,差点冻死,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自己老婆又病倒了。元吉花光了所有积蓄,只能靠借钱度日。眼看他日子艰难,我们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虽说以前有些龃龉,但那都是小事,总不能见死不救不是?所以我也就经常接济他一点。元吉这人很要面子,躲在这里应该是想来问问有没有店铺招伙计的,又迟迟不敢进去。”

江枫叹了口气,想不到元吉竟然是因为受自己连累才到了这一步,掏出一串铜钱递给平次,道:“你去替我交给他,算是还了故人一个人情吧。”平次道谢接过。江枫没了兴致,准备回驿馆,可他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仰头呆呆望着天空。小乙拉拉他衣袖道:“江大哥,你怎么了?”江枫双手一拍,道:“平次,你帮我把元吉找来,快!”

半个时辰后,平次带着元吉来到驿馆。此时的元吉,原本略显肥胖的身材已经瘦了一大圈,脸色颓唐灰败,哪还有当年红光满面的风采。他见到江枫,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只好原地鞠躬,感谢他对自己的资助。江枫开门见山的道:“元吉,我有个想法,想请你和平次两位帮我一个忙。”

元吉心下微微奇怪,鞠躬道:“您客气了,请吩咐便是。”江枫道:“你也看到了,我们远道而来,船只到岸后必须等到所有货物销售完毕才能离开,十分不便。上次货物少还好办,这次仅仅入库便要一整天时间,等销售完还不知道要多久。”元吉试探道:“您的意思是?”“我想在这里开一间店铺,把到港的货物直接放在店铺的仓库里,不知道这样是否可行?”元吉和平次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平次道:“阁下,您有所不知,朝廷对于唐人和高丽人是有法度的,凡是泊来人,不允许在本地购置田地产业,所以奉行大人绝不会同意的。”江枫微笑道:“这个在下也有耳闻,所以才请元吉你帮忙啊。”元吉呆呆看着江枫,不知道自己能帮他什么。

江枫道:“我想资助你在堺港开一家店,咱们合伙,你来做老板,本钱呢我先借给你,你看怎么样?”元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劲儿揉了揉耳朵,结结巴巴的说:“您、您再说一遍?”江枫耐心解释道:“元吉,我想跟你合伙开店。你是正经商人,在本地开店的话贵国朝廷自然不会为难,在下呢也能借你的店铺在扶桑落脚扎根,咱们合作赚钱,何乐而不为?”

元吉嘴唇剧烈颤抖起来,突然一个大礼行下去,口中道:“您、您就是我的大恩人!元吉愿效犬马之劳!”江枫赶紧把他扶起来,道:“咱们算是合伙做生意,货物在扶桑的销售,请你负责,利润咱们三七分,你看如何?”元吉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坚决不同意,他认为自己已经占了人家大便宜,只愿意做个掌柜,无论如何不肯做东家。江枫最终把给他的份子降到一成,元吉才勉强答应下来。平次在旁边看得暗暗咋舌,这唐人好大手笔,一成分润是多少?这艘船上的货少说值个十万贯,减去成本,一成利润足足几千贯!一次交易的利润就能抵得上普通座商一年的收入了!

江枫把头转向他,微笑道:“平次先生,这次跑前跑后出力甚多,在下非常感谢,请你在店中做个兼职,也拿半成利润,不知意下如何啊?”这次平次也傻了,结结巴巴道:“无功不受禄,这、这,在下……”江枫道:“当然,还是请你再帮个小忙,将来店铺开办,肯定有些官面人物需要打点,请平次你帮助疏通一下监察、奉行各位大人,代表咱们这家店铺往人家府上走动走动,不知你可愿意?”平次比元吉脸皮可厚多了,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肯定办的妥妥帖帖。

送走了两人,江枫把门轻轻关好,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来到房间,张振玉、十兵卫和侯青三人已经在等着他了。江枫道:“我已委托元吉在堺港开店,平次负责给咱们疏通关系,候兄弟,我们不在的这几天,堺港的事就交给你了。”看侯青欲言又止,江枫笑道:“你信不过他们?”侯青点头道:“不错,扶桑人笑里藏刀,虚情假意,俺觉得不可尽信。”江枫道:“这个元吉还是很有眼光的,上次他半路上遇到我们的船,立刻就能抓住机会要跟我们交易,一般人还真没这个魄力。只不过他运气不好,才落到这步田地。我看这人本性不坏,他已无其他出路,又受咱们恩惠,因此让他来做这个店东最合适。我会安排咱们的伙计留在这里一起管理店铺,另外有平次在旁边,随时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元吉一定会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本分。”侯青这才无话可说。

江枫又道:“子鸣,准备的如何?”张振玉道:“衣服武器马匹都准备好了,今晚就可以出发。”江枫点点头,目光转向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十兵卫。这次除了在堺港开店,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帮十兵卫找到妻子阿念,让他们夫妻团聚。十兵卫拿出一张草就的地图,指着图上道:“咱们在这里,我们的村子在东北百里外的山中,路不好走,如果步行得三四天,骑马也要走两天。”江枫道:“事不宜迟,咱们今晚就动身。”十兵卫感激的点头道:“多谢东家!”一年多来,他已经渐渐融入了船上的身份,身上冷冰冰的气质也已消失不见,与江枫这样的热血汉子朝夕相处,让他从一具只知道服从命令的机器,变回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夜,三个人打扮成行商,头戴斗笠,骑着三匹马,缓缓走出堺港,消失在雾霭沉沉的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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