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

第73章 扬州(三)

扬州城中有两条运河,其中一条城东的运河已经淤塞不堪用,由北门贯穿城南的运河也是狭窄而且极浅。早在十几天前,狭窄的河面上就被各色各样的船只铺满了。其中随官家南逃的大内文案书卷、府库钱粮便装满了数百艘内河沙船,更有官员豪绅运送行李私产的船只,总数已经达到两千多艘!这些船从城北一直排到城南渡口码头,把河面遮蔽的严严实实。此时观望风色的官员富绅们也慌了神,纷纷寻找自己的船只准备南渡。可全城大乱之下哪里能轻易找到。有些豪门的仆役持着皮鞭棍棒呵斥驱赶百姓,更增混乱。

沿河逃跑的百姓们看到了运河中的船只,如同见到救命稻草,很多人纷纷掏出身上全部财物,只求能在船上有个立足之地。有个乌篷船的船伙贪财,收了几个人钱物,放他们上船,可是踏板刚刚放下,人群便一拥而上,瞬间将这艘小船踏翻,其他船主见此情形,再也不敢放人上船。

赵环儿这一生,最恨的就是“身不由己”四字,自打她从天堂跌入地狱,又挣扎着爬起,她就发誓,自己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她见惯了城池沦陷后的惨状,知道跟着眼前的人群随波逐流,下场很可能是如猪羊一般的凄惨。当赵环儿被人群推挤着走过一座拱桥,她侧身向下观看,只见桥下河中船只排成一串,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顺流前行,大部分都是大乌篷船。这种船的顶棚是芦苇编制,防雨轻便,但是比较柔软。此时正有一艘船从桥下露出船头,她一咬牙,纵身向桥下跳去。

江枫带人来到店铺后院,院子里已经被各种杂物铺满。高掌柜早先也准备了一条小船,今早接到消息,正在指挥伙计搬运货物。几个伙计都忙得满头大汗,正要把打包好的货物往运河边搬运。江枫拉住拉住高闻达道:“高掌柜,城中已乱,据说女真已经破城,咱们速速离开!”

高闻达却不舍得将这许多财物遗弃,这可都是郭东主的货物,若是丢在这里,自己如何跟东主交待!江枫不由分说,拉上他就往外走,一行人把能带着的东西都背在身上,一起向运河边跑来。远远地就已经看到运河两侧主路上无数人头涌动,早已挤得水泄不通,连跨河的石桥都挤满了人。前面几人试了几次,根本无法靠到河边。

江枫想起自己来路尚未有这许多逃难的人,当机立断,扭头对高闻达道:“船不要了,咱们走陆路去码头,快!”他回头的一瞬间,眼角忽然瞟见一个苗条的人影从石桥上一跃而下,风吹散了她的长发,那个飘落的身影竟然如此熟悉,紧接着嘈杂的喧嚣中隐隐传来一声痛苦的惊呼。

江枫眉头一皱,喃喃道:“难道是她?”他转身对赵石头道:“石头,你们先走,务必把高掌柜送回船上!”赵石头急道:“枫哥,你去哪里?”江枫沉声喝道:“快走!我稍后就来。”赵石头见违拗不得,只得带着众人先走。江枫紧一紧衣带,两膀用力,推开人群挤了进去。

赵环儿的双腿顺利穿破了柔软的船蓬,谁知船蓬下却是一排坚硬的大木箱。她的脚重重落在木箱上,发出“啊”的一声痛呼。身子一歪向一边倒去。眼看脑袋就要撞到包了铁的箱子角上,旁边忽然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赵环儿头发被扯的极痛,眼泪都流出来了,奈何刚才扭了脚踝,使不出最擅长的“无影脚”,被那人横拖倒拽的从后舱拉了出来。

“嘿嘿,胆子不小,爷爷的船也敢跳上来!”一个略显惫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赵环儿抬头望去,那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汉子,皮肤白皙,虽是中等身材,筋骨却极壮硕,穿了一身常见的水手短衫,大冷天还光着脚,挽着袖子,露出臂膀上起伏的肌肉。那人看清她容貌,微微惊讶:“哎呦,还是个小娘子!”他一副惫懒样子,说话也慢吞吞的,与周围人群的哭喊喧嚣完全格格不入,赵环儿本能的蜷缩起身子,她本想出言相求,让这船家带自己出去,看这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对那人怒目而视。

那汉子又是嘿嘿一笑,对着船头喊道:“钟叔,有客人啊!”船头站着一个中年汉子,皱眉看着岸边拥挤的人群不语,听见他的话,回头看了一眼,冲他挥挥手,似乎不愿多说。那年轻汉子在赵环儿身前蹲下,伸手撩开她前额几缕乱发,轻轻叹口气,笑嘻嘻的道:“啧啧,是个美人儿啊!可惜,今日我有大事要办,要不然,定将你带回去做个压寨夫人。”这汉子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笑嘻嘻道:“要不这样,你呢,先上岸去,我给你指点个安全的地方,保你性命无虞,等我办完大事,再去寻你如何?”

赵环儿大怒,“呸”的一口啐道:“登徒子,休想!”那汉子也不恼,只是笑嘻嘻的望着她。前面中年汉子终于失去耐心,回头喝到:“杨幺,怎的恁许多废话!”

杨幺脸皮紧了紧,终于不敢耽搁,伸手要来抓赵环儿左臂。赵环儿努力挣扎,奈何脚上有伤,杨幺又是身手灵活,被他一把捉住,推到船边,赵环儿大声惊呼,杨幺微一迟疑,还是用力把她向船边推去。眼看赵环儿要落进河中,两人头顶忽然一暗,一个人“呼”的从天而降,一把抓住了赵环儿扬起的右手,硬生生把她拉了回来。赵环儿只觉一股大力拽着自己在空中划了个圈子,头晕目眩之中,重重的撞进一个人怀里。那人的胸膛厚实宽阔,赵环儿只觉得温暖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这气息似曾相识,她想抬头去看,刚刚直起来的身子一软,又要倒下。一只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揽住了她,江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姑娘,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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