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郭守义原来的打算,是趁着金兵尚未占领淮南,将所有产业撤到建康附近。这里是江南第一大镇,据说皇帝要建都于此。建康城不但有长江天险,更有大军驻守,可说是万无一失。谁知道江北产业差不多都转移到建康了,忽然听说金兵已经攻破了濠州,正在往淮南挺进,说不定没几天就要打到江边了。刘光世的人马进驻建康,不但没有稳定人心,反而搅扰地方,搞的建康城乌烟瘴气,前些日子更有流言说赵官家乘船跑去了镇江,不来建康建都了。于是城内更加人心惶惶,所有人都觉得这建康城怕是守不住。正因如此,郭守义干脆让人在杭州、明州几处大埠买地建房,做好再次南迁的准备,反正南方航路已经开通,十三浦商帮整体转行做海商也完全没问题。
江枫也觉得这是最稳妥的方案,只是自己刚刚开业的香料铺子,又得关门大吉了。他想了想道:“三哥,我有个想法。若是建康守不住,杭州也未必守得住。流求孤悬海外,正是最安全的所在。咱们何不将一些物资和人手先转移到流求,等局势明朗了再返回江南?”
郭守义捋须思索片刻,点头道:“嗯,有道理。我看有些笨重的物料作坊不参与海贸,如果这次不能脱手,就可以先搬到流求。另外帮里愿意跟着咱们南迁的人,也得考虑个退路。你还是先去扬州,等那边事情了结,再商议往流求搬迁的事。我亲自料理建康事务,准备好之后一并去杭州与你们汇合。”
两人均有一大堆事情要做,约好一个月后在杭州汇合,便匆匆分别。
江枫别了郭守义出来,迎面一个大汉扑上来就是一个熊抱,口中喊道:“大郎,想死兄弟了!”江枫定睛一看,正是于万里。他将武器送回流求,便驾船回到建康等候。直等了一个月,早已不耐烦,正要来找郭守义打听江枫情况,却在门口遇见了他。两人久别重逢都是十分欢喜,一边往香料铺子走,江枫一边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
江枫二人赶回云香坊时,老谢已经在指挥几个伙计清点存货,准备打包了。由于局势混乱,香料生意远没有以前兴旺,而且商帮正在收缩产业回笼资金,也没有能力帮助江枫分销货物,所以库房里仍有三千多斤香料未曾售出。
孙账房忙的满头大汗,将账本一一核对后,算出结余,呈给江枫过目。江枫看了一眼,微微发愁,这许多贵重香料,若是运输途中出了岔子可就亏大了。谢平川把江枫拉到一边,低声道:“大郎,咱们还有现钱八万贯,其中两万是钱引。这次最好把铜钱一起送往流求,免得出什么意外。”
江枫沉吟道:“运力还是不足啊!咱们又要去扬州搬迁,又要运送自家货物铜钱,北边还有两百多人眼巴巴的等着救援,这两艘船哪里够用?这次虽有一条大船同往,但不好让人家替咱们跑腿。”几人商议半天,运力不足实在是硬伤,只得先让于万里把现钱和一部分香料装船,带回流求,剩下两千斤香料装在广福号上。
水上讨生活的人没有太多故土难离的情节,眼看建康城岌岌可危,所有跟着江枫跑过海的伙计都愿意一起随船南下,有些人拖家带口,竟然来了一百多人。江枫把狼旗交给于万里,嘱咐他出海之时挂在船上。两人在码头依依惜别。钻风船带着江枫的全部铜钱和几十个伙计的家属,忽悠悠顺流而下,不久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随即江枫也登上广福号启碇出航。
郭守义指派同行的广兴号是十三浦最大的商船之一,纲首秦贵,是个三十多岁年纪的矮壮汉子,虽然也是江北秦家的子弟,却比秦明稳重多了。他也是上次跟江枫一起南下占婆的五位纲首之一,对江枫的才能人品是颇为佩服的。秦贵在船头看见江枫这边启碇,也回头招呼人升帆启航,两船一先一后往江心驶去。
当日傍晚,两艘大船在扬州港靠岸。高掌柜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江枫,冻的通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急忙将他们一行人迎进城里。此时扬州城虽然尚未宵禁,但与建康城一样的人心浮动。天刚擦黑,大街上就没几个人了,往日里丝竹悦耳的花街柳巷也变得死气沉沉,整个城市似乎带着某种绝望的情绪,沉默的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高掌柜将两人带到一家酒楼,为两人接风洗尘。大家心事重重,这酒便喝得没什么味道。席间高掌柜将两个账本放到桌上,道:“二位纲首,这是咱们商帮扬州、泰州几位东家要搬迁的产业清册,共计九处店铺,属于郭大官人的有四处,均已低价脱手。各家存货都尽量低价处置了,另有香料、家具、瓷器、漆器等不易脱手的货物若干,约有一千三百料上下,现钱共计十四万五千七百贯,这些都已收纳在码头天字丙号仓。愿意随咱们南迁的伙计和家属共计一百二十五人,名册也在其中。”秦贵老成持重,并未伸手去接,他知道此行以江枫为主,便等着听江枫的意见。
江枫拿过名册轻轻翻动两下,道:“高掌柜辛苦了。咱们两条船怕是一趟拉不完这么多东西。人比物件重要,咱们先把人带走,货能装多少算多少。三哥托我给你带个话,扬州事了之后不必急着回建康,先回家看看,若是不放心,不妨将家眷一并迁往杭州。另外请你自行支领一百贯,权当安家费用。”高文达眼圈微微一红,拱手道:“多谢东家挂怀,多谢江公子高义!”他老家在离此百里外的泗阳,虽然担心家里情况,但帮务实在繁忙,一直顾不得回去看看,听到郭守义竟然替自己想到此节,心中自然十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