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

第50章 平安(三)

第二天开始,常和与江枫跟随郑广在他领地大致转了一圈。往返数日间,对当地水土人情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江枫对在此地发展甘蔗种植的想法更有把握了。此时北方已是隆冬,占婆的天气却是湿热难耐,稍一活动便汗透重衫。这一趟在江枫看来辛苦无比的旅程,紧跟在他身边的方小乙却是乐在其中,骑大象、看鳄鱼、吃各种从未见过的水果,她把每一刻都活的无比开心。

完成了考察,江枫又马不停蹄的回到新南港,着手建立简易船坞。因为港口大兴土木急需人力,常和曾满城张贴招工告示。但是即便有不菲的工钱,也没有太多本地人愿意来做工。倒是原本集中在城南的人贩子们,带着自己的“货物”出现在港口的主干道两侧。

这些被贩卖的奴隶,多是最近几次占婆内乱的战俘,也有些真腊人和附近岛屿上的生番。大部分人生的黑瘦矮小,被绳子捆住双手,歪歪斜斜的站在路边。尽管非常需要人手,常和却始终不肯购买本地战俘做工。原因无他,他对本地人太了解了。这些土人懒惰自私,仇视外人,畏威而不怀德,全无礼义廉耻之心。若是把这些满怀仇恨的奴隶接纳进来,还不知道闹出多少事来。

两人正行走间,忽听得一声怪叫,两个瘦小的占婆土着像两块破布般飞起,一个浑身黝黑的大汉从两人中间猛冲过去,迎着江枫跑来。道路狭窄,江枫拉着小乙侧身险险避开,只听叮当作响,那大汉脚踝上竟然系了一根铁链,这人显然是个趁乱逃跑的奴隶,但看他生的高大健壮,似乎不是本地人。那大汉腿上铁链长度有限,他步子迈不开,踉跄之下几欲跌倒,后面几个奴隶贩子的打手呼喝着赶上,手中棍棒劈头盖脸的打下来。他护住头脸,虎吼一声,又撞开一个打手,跌跌撞撞往前猛冲,跑了几步,那人忽然猛地停步侧身,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

江枫定睛一看,路中间站着个瑟瑟发抖的瘦小男孩,头上顶着个大水罐,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可能掉下来。那黑大汉让开孩子,脚底却被铁链绊了一下,终于摔倒。打手们欢呼一声,一窝蜂的冲上去,噼里啪啦的棍棒着肉声顿时响起。那汉子虽然强壮,却再也无力站起,被打的满口是血,眼看性命不保。

小乙看他可怜,轻轻拉拉江枫衣袖,江枫本就有意救人,当下急急上前几步,拉开几个打手,大声道:“住手!别打了!”常和也冲过来帮忙。哪知土着们打发了性,无人理会,连常和也挨了一棍子。江枫大怒,伸手抢过一根棍子,抡圆了使个“日月同心”,将一圈打手逼退一步,有个躲闪不及的被打落了四五颗牙齿,捂着脸哀嚎起来。

江枫喝道:“这个人我要了!谁敢动手!?”众打手一看是位宋国老爷,气焰顿消,讷讷地不敢发声。人群后走出一人,身穿湖绿色的绸衫,头戴遮阳笠,脚蹬麻鞋,显得不伦不类。这人就是贩卖奴隶的商人了。一听说有人要买这黑大个,顿时开心的咧嘴笑起来,露出满口烂牙。常和问他多少钱,那人伸出五根手指。常和一惊,五贯?这人虽长得粗壮,五贯还是贵了些。

江枫皱着眉摆摆手,让他赶紧付钱。那奴隶贩子又哇啦哇啦说了几句,常和面露狐疑的和他交谈几句,便打发他去了。江枫伸出一只手,将地上大汉拉起。这大汉身子长大,比于万里还高出半头,浑身黝黑,头发卷曲,样貌也甚为奇特,与本地人完全不同。他额头宽阔,方方正正的脸上长了一只肉嘟嘟的大鼻子,粗直的浓眉下,是一双略带忧郁的褐色眼睛。大汉额头的献血涔涔而下,糊住了左眼,他喘息着站直身子,伸手抹了一把脸,冲着江枫点了点头。

江枫微微一呆,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质,无论在草莽豪杰还是富商大贾身上从未见到过。方小乙好心提醒道:“江大哥,咱们忘了要脚镣的钥匙。”江枫低头一看,那大汉两只脚踝已经磨得鲜血淋漓,对那大汉道:“站稳了,别动!”话一出口,伸手抽出腰间百胜宝刀,快如闪电般劈下。“铛铛”两声脆响,脚镣的榫头已被削断。大汉面露惊讶,敬畏的看了一眼江枫手中宝刀,蹲下将脚镣摘下,揉了揉胀痛的小腿。江枫也在他面前蹲下,递给他一串铜钱,指了指远方,示意他自行离去。

这几百文宋钱,对于占婆人来说可是巨款了。那黑大汉呆呆看着江枫,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过了几息,他脸上才渐渐露出一丝笑意,缓慢但坚决的将钱推了回去。他右手抚胸,低头施礼,用生涩的占婆语道:“高贵的陌生人,库罗通伽·朱罗愿意为您效劳。”

江枫觉得这人态度诚恳,反正眼下缺人,便让小乙带他去休息包扎,算是收下了他。常和道:“东家,刚才那人贩子说,此人来头不小。据说以前是天竺某国派来的一个使节,不知为何得罪了素攀,被潘切部扣押起来。前段时间潘切部被肢解,这些囚犯也一起被当作战俘发卖为奴。”江枫点头道:“难怪我看他气度不凡,原来是个天竺官员。改日咱们若西去天竺,可以送他回去。这样的人物,不该随意受小人折辱。”

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当五艘大船的货舱基本装满时,占城市面上已经没有多少现货了。占城的各国商人惊讶于宋商强大的购买力,纷纷派出人手联络进货,打算在下次交易的时候多做成几单生意。由于回程是逆风,大部分去往大宋的船只是等到开春再北返的。但江枫临行前得到郭守义专门交待,务必尽快赶回,以便措置帮产南迁诸事。好在大宋海船大多善于逆风航行,虽然要比来时慢了许多,倒也不是不能回去。江枫拜别了占婆王,启碇返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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