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

第12章 瀛洲(六)

此时的堺港,还远未到后来安土桃山时期的繁华昌盛,但作为近畿地区最得天独厚的港口,已经成为与难波、奈良同等规模的商业城市。堺港不像九州的博多平户之类对外贸易港,来自大宋的海商极少涉足此地。因此当江枫一行一踏上堺港的码头,立刻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堺港的地位比较特殊,虽然平氏对堺港影响力很大,但港口事务由当地巨商把持的商会说了算,这在封建时代的扶桑也算是独一份了。当下有一位商会执事越众而出,先是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然后问道:“在下问丸执事平次,有礼了。敢问各位客人可是唐人海商?”按照谢平川事先的嘱咐,刘四敏扯着大嗓门道:“不错,我们是正大宋来的商人。这船上装载的都是些牛皮生漆之类杂货,还有些铜钱,请问何时可以卸货?”

当时扶桑的贸易港口,但凡规模比较大的都有“问丸”,也就是进行贸易、仓储、运输的半官方组织。正常情况下,外来的商船要把货物卸载到问丸的货栈里,再与当地商贾交易。这位平次执事原本只是寒暄一番,借机打探一下对方情况。没想到不等他询问,对方已经主动说了出来。

商人赚钱的神经是最敏感的,一听到船上装的这些货物,平次立刻精神抖擞,双眼放光。他趋前一步,低声道:“在下的宅子就在码头旁边,这个,恕在下冒昧,想请各位贵客纡尊前往休息,在下备下美酒歌姬为各位洗尘,不知可否赏光?”

江枫尚未答应,旁边早恼了橘梗屋元吉。他一张胖脸涨的通红,怒声道:“平次,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几位是我们橘梗屋的客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招待了?”平次轻蔑的白了他一眼:“你个马鹿,我可是按规矩办事!再说了,谁规定人家唐人必须跟你们做生意?你们橘梗屋一向吝啬狡诈,万一坏了我们堺港名声,谁来负责?”元吉被他揭破用心,恼羞成怒,撸起袖子就要动手。这时人越聚越多,很多商铺伙计刚才已经听到了这些外国海商带来的是什么货物,悄悄跑回店里去报信,紧接着就又带着自家商铺能拿主意的要紧人物往码头上赶来。

江枫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踏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请听我一言。”可是此时场中早已乱成一团,元吉一头撞在平次胸口,将他顶了个趔趄,两边的几个伙计摩拳擦掌的冲过来要帮自己老大,围观的人群也是乱哄哄嘈杂无比,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他向刘四敏低声说了几句。刘四敏把双手拢在嘴边大吼:“都别吵!再吵我们马上就走!”

这句话果然管用,两帮人立刻站定,周围的人群也安静下来。刘四敏伸手一指江枫:“这位是我们东家,他有话跟大家说。”江枫拱手抱拳,朗声道:“各位,我们大宋有句话,叫和气生财。我们此行也正是为了做买卖发财而来。何必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既然大家都对这货物感兴趣,不妨先验看一下成色,也好心中有数。”说罢向身后一摆手,几个伙计抬了一桶生漆、数张牛皮、几捆牛筋和一口沉重的小箱子放在众人面前。

江枫命人将箱子打,开里面全是码放整齐的成串铜钱。他解开一串,将一把铜钱洒向天空。人群纷纷争抢,一时大乱。一个商人抢到一枚,举到眼前一看,那钱造的圆润精美,刻着“政和通宝”四个瘦金体汉字,放在手心掂量一下,沉甸甸的压手,真是好钱。再看那一箱子簇新的铜钱时,不由得心下火热。别的商人有的拿起牛皮、牛筋翻看,有的查看生漆成色,下船短短一刻钟,这里已经成了大宋商品展销会。元吉不由大急,好端端的肥肉眼看到口了,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挤到江枫面前,擦了擦脑门的汗说道:“几位贵客,还是先到小号稍作歇息吧。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江枫无奈的一摊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刘四敏早得了谢平川交代,当下气愤的道:“我们本来以为扶桑礼仪之邦,与你们做生意,肯定是顺顺当当,哪知道一上岸碰到的人都是如狼似虎,直欲将我等生吞了一般。东家的意思,还是赶紧做完这一票生意,少些麻烦为妙。”接着他提高嗓门,向周围喊道:“现场货物即可交易,有意者可以出价,价高者得!”这一下气氛更加热烈,展销会变成了拍卖会。至于出售货物换取的东西,江枫声明只要一种:黄金。

扶桑国土狭小,出产贫瘠。本国的特产都是些土里长的东西。扶桑国大名鼎鼎的卑弥呼曾在汉朝末年向中华王朝进贡,贡品寒酸的可怜,献了男生口四人、女生口六人、斑布两匹,还不如个乡下土财主。此后数百年间,中华的所有商品扶桑都需要,扶桑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交换,甚至由于扶桑国内经济制度混乱,铸币技术低下,自从唐末起就停止了发行新的官方货币,连钱都是进口中原王朝的。

然而上天还是眷顾这个岛国的。三百年前,佐渡金山被发现了,然后东北澳洲各地陆续发现了极容易开采的金山。因此扶桑国内金价是非常低的,伴生的矿产价格也都不高,比如硫磺、白银都是可以赚大钱的货物,只不过对于小本经营的江枫来说,黄金无疑是扶桑航线利润最高、最合适的商品了。大宋北方沦陷,战火不知几时方休,金价随之暴涨。道君皇帝赵佶初登大宝时一两金可以换八两银或者二十贯文铜钱。如今已经暴涨了一倍,一两金足可换到四十贯铜钱,而且还在不停上涨。而在扶桑,上好的金砂也不过十贯铜钱兑换一两,若是宣和七年之后新铸的钱币,八贯也换得到。可惜的是江枫也没有太多铜钱。他们出发前多方筹措,想尽办法也才弄到了五百多贯钱,看起来似乎不多,但是每贯七百七十枚铜钱,总共有四十多万枚钱币,一千多斤铜,足足装满了五个小箱子。小小的钻风船载重有限,也实在载不动更多了。除了铜钱,牛皮牛筋等货物都是辽国军库的库藏,质量当然也是不差。

整整一个下午,就在堺港人从未经历过的现场拍卖中,所有货物被一扫而空。虽然江枫不了解行情,但竞价是能最公平体现商品价值的交易方式,最终结算,牛皮平均十张一两黄金,共售得金一百六十余两;牛筋和漆料、麻总共换得黄金二十两;铜钱换得金五十五两;其余折扇、砚台等物工艺精美,丝绸鲁锦华丽鲜艳,都是附庸风雅的扶桑公卿的最爱,居然卖出了五十两黄金的天价。

闷热的船舱里,谢平川的手指飞快的拨弄着算盘珠子,发出密集的噼啪声。江枫和于万里两颗脑袋凑到矮几前盯着他的手,几乎要碰在一起。谢平川抬头不悦的扫了他们一眼,两人赶紧坐回原位。

谢平川拿起笔,刷刷刷在账本上写下一行字,这才满意的吁了一口气,再无法抑制眼中欢喜的光芒:“东家,此行收获颇丰!咱们所有的货物均售罄,共得黄金三百六十两,银一百九十五两,明珠一颗。请看。”说着将账本递给江枫。

“啊哈!”于万里兴奋的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咚”的撞在舱顶,又哎呀一声捂着头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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