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

第10章 瀛洲(四)

清晨,于万里翻了个身坐了起来。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头看看,发现旁边没人,江枫不见了。他只当江枫回船上去了,也不在意,起身向灌木丛走去。来到树丛边,正要拉开裤子小解,忽然看到一张惨白的人脸冒了出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唬得他差点把一晚上的存货都尿在裤子里。往后连退几步,才看清树林中走出的居然是江枫。

江枫脸色苍白,身上微微颤抖,口中喃喃低语,晃晃悠悠的从树丛中走了过来。于万里上前两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大力摇晃了两下,口中喝道:“大郎、大郎!你怎的又发癔症了?你醒醒!醒醒啊!”江枫吃他一阵猛晃,脑子稍微清醒了些,看着于万里道:“万里,去找谢叔来见我,快!”

林间空地上,站着两个人,正是谢平川和江枫。谢平川仔细的观察了一番烛台上的石珠子,确实不见有何异常。江枫对他是无保留信任的,而且知道他见多识广,当下毫不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对谢平川讲述了一遍。于万里是个大嘴巴,江枫虽然跟他亲如兄弟,却怕这事被他传扬出去,便让他带人回到船上准备启航事宜,然后悄悄带着谢平川来到此地。

谢平川绕着石桌走了几圈,皱眉沉吟良久,道:“带我去看看那石碑。”两人进入石室,现在是白天,石室中一切都看得清楚。谢平川看着碑文,忽然轻轻“啊”了一声。他伸出手去,手指微微颤抖着抚过碑上的文字,说道:“这、这是徐福所立的石碑啊!想不到,此事竟是真的!”谢平川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读完。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原来如此。”

江枫道:“谢叔,这碑文写的是什么,我一个字都看不懂。”谢平川道:“这碑文用的是小篆,如此碑确为徐福所立,应当有一千三百多年了。碑上说,秦朝统一天下之后不久,有人在东海之滨看到祥瑞,说是有万道金光浮于海上,后来在海边捡到一朵金莲。那人将金莲献给秦始皇。始皇帝见此神物,对神仙之说深信不疑,命徐福以金莲为凭,出东海寻找仙人,求长生之法。其船队在海上遇到风浪,幸亏受仙人指引来到此岛,发现此地遍地奇珍异兽,生机勃勃,风景秀丽,以为仙境,更有神秘光华时隐时现,他认为这里便是传说中的仙山‘瀛洲’,因而在发现光华之处立碑以记之,并设坛祭拜。后来他始终没有见到仙人出现,便带着金莲继续往东,寻找其他的仙山去了。”

江枫讶然道:“原来这徐福东渡的传说竟然是真的!”谢平川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我相信了,你说的都是实话。”他心里又是震惊又是难过,江枫这孩子,真的太苦了。先是全家遇难,而后又遭逢这等离奇祸事,年纪轻轻,还未来得及细品人世间的滋味,便只剩下十年寿命,真叫人情何以堪!念及此处,饶是他饱经世故,见惯沧桑,也不由得红了眼眶。他忙扭头假装去看石碑,趁机收去眼中泪水。

忽然,他感到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愕然回头,正迎上江枫的目光。此时的江枫已恢复了平静,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谢叔,我想通了,本来这条命就是捡来的。若非‘她’救了我,那日雷电击中我身子,我早就死了。既然老天爷给了我这个机会,那我就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我要振兴家业,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让爹娘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我还有很多事想做,有很多地方想去看看!”江枫的眼中露出对生活和未来无限的向往,他认真的看着谢平川的眼睛,说道:“谢叔,我不会放弃的。我要找到这几件东西,再回到这里,我要做完我该做的,然后好好活它一辈子!你愿意帮我吗?”

钻风船拔锚起碇,顺风往东北方驶去。海风呼啸,帆吃饱了风,将船带的飞快。船上的指南针也恢复了正常。看着那一片翠绿的地平线渐渐远去,昨夜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一般。江枫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地方。它曾无数次在他的梦中出现,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熟悉,他相信这里是一切的源头,而“她”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的始作俑者。可是尽管与“她”交谈了很久,一切都仍然包裹在重重迷雾之中,他眉头深锁,在心中反复思量:“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她叫我“旅行者?”为什么我会知道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为什么要我去找那几个碎片?看来我要寻找的,不仅是那几个碎片,还有这些事情的答案。或许用不了多久,这瀛洲仙岛就会再次隐没在浓雾之中,隔绝世人的窥探,直到自己重新回到这里的那一天。谢叔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方有种种磨难考验,他还说,我命格奇特,从所未见,必然有非同凡响的命运。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事已至此,不论如何,我都要努力活下去。十年虽然不长,却也足够好男儿做出一番事业,只要活得精彩,只活十年又有何憾?扶桑,我来了!

离岛后的第三天,久违的陆地在远处出现了。船只掉头沿海岸线向南航行,到了一个渔村附近停住,江枫派了一个跑过东瀛商路,会几句蹩脚日语的伙计刘四敏上岸打探消息。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比原计划到达的博多港整整向南偏了五百多里,此地已经是扶桑九州的南端了,往东不远处有个较为繁华的大城,名叫内城。于是船继续往东行驶,就这样走走停停,傍晚时分终于驶入了内城的海港。

看到这所谓繁华的大港,江枫不由得摇头苦笑。这九州岛南端的重镇,城下町的规模还不如江南一个普通镇子大。港口的小船到有个三五条,可是偌大的码头上一个人都看不见。这可就奇了,难道所有人今天都跑到庙里去拜佛了?江枫等人等了半天,的确不见有人。停好了船,江枫和谢平川、于万里带了刘四敏亲自上岸看看到底是何状况。

几人沿着街巷往城中走,想找人打听一下,却发现青天白日之下,整个城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显得无比诡异。街道两边低矮的木质房屋,有的还敞着门,往里面看却也空无一人。忽然于万里喊了一声:“快看,那里着火了,好大的烟!”江枫抬头眺望,果然,从远处飘来一阵黑烟。仔细看,应该是城外一个数尺高的望台上冒出的黑烟。谢平川皱眉观察了一会,叫了一声:“不好!快撤回船上去!”说罢扭头就往回跑。江枫和于万里下意识的跟着往回跑。此时他们已经离岸很远,跑了几十步,谢平川已是气喘吁吁,江枫和于万里一人一只胳膊,几乎把他两脚离地的架了起来。

几人一路狂奔,上了船后才惊魂稍定。谢平川连连催促:“快走,马上启碇!”于万里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子,气哼哼的说道:“我说谢先生,你老发的甚癔症嘞?好端端的往回跑个啥?”谢平川翻个白眼,喘匀了气,才慢条斯理的道:“你没看出来那黑烟是啥?”于万里大头一晃,答得很干脆:“没有!”

“那是狼烟!如果我所料不差,咱们的船突然出现,让那边的人起了误会,以为我们是海匪或者敌对的什么人,因而紧急疏散了城下的百姓,并且点燃狼烟报警。此地不宜久留,先把船开出去!”就好像为了验证他说的话一样,远处的城堡大门缓缓开启,一队手持长枪的士兵在一个骑着马的黑甲武士带领下,迅速穿过城下町的街市,向港口奔来。待他们跑到码头上,船已经离岸十余丈了,那武士坐在马上冲着船上大喊大叫,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于万里只道这厮没说好话,心道爷爷可不能吃亏,也扯开喉咙大喊起来:“直娘贼!我把你们这些东瀛矮子,倭国撮鸟!有种跟爷爷单挑,叫这厮们挟着屁眼撒开,独让你领顿好拳!”可惜东风不与周郎便,于万里还有好多犀利好词儿没有来得及吼出来,船却已行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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