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还是江枫,因为他对眼前这个人的背叛充满憎恶、对自己家人的死仍然无比悲痛、对自己的前路依然感到渺茫。可是,他又跟原来那个江枫不一样了。当他被闪电击中的一刹那,脑海中似乎被灌注了某种意识,那短短的一瞬间,仿佛有一道白光在他眼前亮起,接着,他便看到了自己永远无法解释的事情。他感到自己站在大海中央的小岛上,脚下是翠绿的草地,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将他笼罩其中,然后他似乎飞了起来,俯视着人间,时光飞速流逝,他看到了金兵冲进汴梁掳走皇帝,看到了蒙古铁骑崛起漠北,看到了崖山陆秀夫背着小皇帝纵身一跳,看到了拖着辫子的人杀入雄伟的长城关口,看到了冒着滚滚浓烟的铁船冲向敌舰,看到了一千个太阳在眼前爆炸……沧海桑田,弹指挥间,那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似乎全部涌入了他的脑海,震荡回响,眼花缭乱。最后,他似乎置身于一个山洞之中,洞口是一片洁白的柔和光线,一个温和的女声在他脑海中回响:去吧,去把它们找到,时间不多了。
江枫坐直了身子,微感异样,解开衣襟 ,低头向左肩看去,那里本来光滑的皮肤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灰色纹身,那纹身颜色很浅,形状古拙,其意难明,似乎不是刺上去,而是从皮肤上长出来的一般。自打被闪电击中,这个纹身就出现在他身上了。难道,这就是解开那神秘事件的线索?江枫眉头微皱,陷入了沉思。
“咣当”一声大响,舱门猛地被踹了开来,一个魁梧大汉手持铁尺,蹭的蹿了进来。这船舱还没有他高,如此局促的空间里,那人却显得身手极为灵活,微微猫着腰,手挽一个棍花挡在身前,口中大喊道:“大郎!你可安好?”待他定睛一看,只见江枫坐在地上,浑身是血,正呆望着自己,而他旁边倒着邹石溪,脖颈上开了一个血洞,早已死的透了。
这大汉正是江枫的总角之交,名字唤作于万里,也是渤海帮老舟师于江滨之子。他接到伙计报告,连夜跑了十来里,才赶到此处。于万里看到江枫如血人一般坐在地上,不由得大惊,赶忙扔下铁尺,蹲下查看江枫情况,一双大手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遍,看着没有外伤,这才放下心来。
江枫看着他的神色,目光变得温暖起来,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嘶哑的说道:“万里,我没事,扶我起来。”
两人刚刚站起,又跑进一个人来,却是谢平川。原来,谢平川早知邹石溪起了歹意,只是苦于被金兵追杀,疲于奔命,不得空料理此事。情况稍一安定,他立刻命身边亲信去搬救兵。他知道离着货栈北面十里远有一处晒船场,这晒船场有一处暗仓,极为隐秘,其中存了一些私货和兵器,即便金兵去过此处,应该也不会被发现,他便吩咐那伙计,去暗仓看看是否有人,有人的话无论如何也要将其带来,不管谁来,皆有重赏。刚好有一艘海船在此处晾晒修补,金兵来之前于家父子正带了几个水手来接收海船,听说金兵来了,便在此暂避风头,结果碰到了那个求援的伙计。
于万里和江枫是光屁股一起玩到大的交情。一听说江枫有难,抄起家伙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于老头跟几个伙计被他甩出好远。谢平川刚才也听到船上有动静,想要出门看看,却被赵四拿着刀子逼了回去。他知道大事不妙,当下巧言诱骗赵四进屋,与屋内几人合力将其擒下。随即也匆匆往船舱跑来。进了门,见到江枫无碍,谢平川方才大大喘了一口气。可是他仔细端量江枫半晌,又觉得有点不对。哪里不对呢?
江枫看着他疑惑的眼神,微微的笑了,轻轻唤了一声:“谢叔,大家都好吧?”
谢平川忽然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这孩子眼神清亮,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哪里还有半点疯癫的样子?他又看看死在地上的邹石溪,眼皮微微一跳,心道:难道说谢某看走了眼,这位却是一条潜龙?我这几年可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忠厚踏实,但确实未见过人之处。若一个人心机能够如此深沉,那可就太可怕了。
江枫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失魂落魄的看着自己,咳嗽一声,说道:“谢叔,咱们出去说话。”说罢晃悠悠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