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虽然在家里说了算,但老爷毕竟是一家之主,家里的条件如此优渥,也是老爷当年从战场上挣得的。因为伤残,朝廷给了相当丰厚的赏银,并且伤病的治疗费用皆由州郡负责。每个月还给家里送来粮食和肉类,年节之时,东西加倍。家里如有儿郎欲考取功名,同等条件下还有优先权,做生意还给免前五年的税……
这一切她都心知肚明。但不知为什么,老爷自战场上回来后,一直都是闷闷的,还常常若有所思,而且一点儿都不喜交往,她把这都归于战争留下的后遗症。所以,家里的亲戚礼道,朋友之间的相互走动,都由她这个夫人出面。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托着一只被绷带裹着的胳膊,被几个同袍送回。待同袍离去,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她。展开来看,是一纸婚约,上面有自家儿子和一个名叫秋习的女孩子的生辰八字、籍贯、祖宗三代等。她知道这是儿子的订婚庚帖。
“这是?”她虽认识那是庚帖,但还是不知所云。
“我为他挡了刀,以为活不成了,便索了他女儿给咱儿子当媳妇儿。不安排好,我怎能放心地走。”裴长戟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你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这还能算数?”裴夫人又看了看那张庚帖。
裴夫人不知道那孩子什么样儿,怎能愿意稀里糊涂的就给儿子定了这亲。
“既已写下庚帖,哪还有悔婚之理?好好放着吧!”裴长戟语气很坚定。
“儿子才五岁,那女孩子也才只有三岁,放就先放着吧,兴许年久便忘了。”她在心里说,也根本就没当回事儿,随便把那张庚帖放到了个匣子里。
后来,老爷的情绪渐渐恢复如常,胳膊长好了,也能动了,只是不能吃力。
他们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大女儿比儿子小一岁多点儿,二女儿比大女儿也小一岁多点儿。有儿有女,其乐融融,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儿女们长的都好,儿子更好些,而且聪明稳重,好学上进,夫人宝贝的不行不行的。
怎知,在儿子十四岁那年,老爷突然让拿出庚贴,说是要看看,还要去亲家拜访。
“这都过去八、九年了,想是人家早都忘了,你还提这事做什么?”裴夫人依旧不想结这门亲。
“他们忘了,我可是没忘。再说了,他怎么能忘?不过人家是女方家,不好先出头罢了。所以这事啊,还得我先出头。”裴长戟仍然坚持。
裴夫人支支吾吾,推脱说年头儿久了,也不知把那个庚贴放哪儿去了。
“你也不用和我说这些,就你那么精明的人,怎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随便乱丢?你最好别和我耍心机,我不说,不等于我不明白。”他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不要让我发火的味道。
夫人当然听得出话味儿来,再也不敢打马虎眼,也不敢再与他论什么道理,转身去翻了半天方才转回。
当然得翻时间长些,不然怎能对得上“时间久了,不知把庚贴放哪儿”的前言了?
明知道老爷不会相信,但样子该做还是要做足的。自己的脸,可不能自己打。
把庚贴递到老爷手里,他打开仔细的看了看,“这姑娘也有十二岁了,也不知是个怎样的孩子。其实两家离的也不远,两个镇子之间就隔片树林,只是……”裴长戟叹了口气。
“只是,谁也不愿再触碰战争所留下来的伤疤。”裴夫人接道。
“好了,去告与秋家,后天去他家拜访。”
告与,告与?是说告诉他们一声要见面,没有商量的余地吧?
是裴老爷的性格,不说就不说,一说就得是板上钉钉。
那日去了秋家,秋老爷倒是没有感到突兀。同袍间的寒暄问候,虽说没有什么过浓的感情色彩,却显真诚。
两人虽是同乡,但在军营里交集并不多,只是那场战役把他们拉的近了一些。
那场战役来势凶猛,多于他们几倍的敌人夜间突然来袭。在没有一点准备的情况下,他们硬生生地抵抗着。
他们二人都是副将,在参将的指挥下,带领着他们的士兵,拼近全力的英勇杀敌。
眼看着一个一个战士倒下,秋无惧气急的杀红了眼。一把大刀横扫过去,便有几个敌人应声倒地。再扫过去,又有敌人倒地……
“快去保护参将,他被敌人围住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秋无惧听闻,立马冲了过去。
“秋副将来的正是时候,杀啊!”裴副将裴长戟看到了冲过来的他。
“嗯。”他没多说,便挺刀杀敌。
他俩和参将三人背靠着背被围在中央,他们之间相互保护着,见到敌人的刀枪对向谁,便挺身奋力地拨开。杀倒了几个,又有人从圈外补充进来,再杀倒,又有人进来……
一时之间,杀的天昏地暗,三个人都已身带伤痕,满脸血迹模糊。
他们三人个头,身材都差不太多,那时竟也分不出谁是谁来了。
“参将,参将,援兵到了!”圈外一声振奋人心的大喊。
“真是个好消息!”裴长戟似乎听到了参将的声音。
一听到有援兵赶来,敌人纷纷撤离。他们三人因都有伤在身,也就没有追去,只是继续和在撤退前还在顽抗的少数敌兵拼杀。
正杀间,裴副将见一敌兵从背后举刀砍向正在杀敌的不知是参将还是秋副将,那时的他,欲举刀也已不及,于是,他猛地一冲,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一刀,只听得“咔嚓”一声钢刀入骨的声响,他“啊”地一声大叫,单腿跪下,用刀拄着地,方才没有倒下。
参将听到那声喊,急忙回过头,方知裴副将替他挡了一刀。他扶住跪地的裴副将,
“秋副将,快去挡住敌人!”
从后面冲过来的秋无惧应了一声,回身几刀劈出,便解决了那个敌兵。
“裴副将就交给你了,援兵来了,我得过去看看。”
“好,你去吧!”参将往援兵处跑去。
“裴副将,还能挺得住吗?”秋无惧扶着浑身是血,面目全非的裴长戟问。
“嗯。”裴副将迷迷糊糊地嗯了声,便因失血过多而昏死了过去。
问他话的是秋副将,他当然以为自己刚刚是为他挡的刀子了。
敌人全部撤退,他们回到了营帐。裴长戟高烧不退,几度昏迷。一次,他从昏迷中醒来突然问身边的秋无惧,“你可有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