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悠雪正坐在御花园瑞雪亭里用晚膳――火锅。
此时,天空中又开始下雪,却不冷,已近初春,这大概也是年初的最后一场雪了。
鹅毛似的雪片纷纷落落,瑞雪亭里的火锅热热腾腾,就在小狐狸欢天喜地胡吃海喝时,亭外鹅卵石的小路转角,一痕雪白貂裘慢慢走过。
半指长的貂毛上落了些许碎雪冰晶,因为颜色相近,一眼看去,分辨不出,只在悬挂在路旁几株腊梅的灯笼映照下,闪闪发光。
然后,那纤弱阴柔的少年裹着白裘,梳着长发,挽着松髻,素着灵美娇弱的容颜,以勾墨入画的姿态,走到了瑞雪亭外,朝亭子里的女帝微微躬身,“阿姐,我回来了。”
嚼了嚼嘴巴里的食物,咕咚咽了下去,小狐狸笑眯眯地朝她招手,“来,阿然,过来。”
夜子然走进了亭子才发现,在亭子的周围早已燃了炭火,亭外霜雪纷飞,亭内温暖舒适。侍候在侧的碧云将她肩头狐裘脱下,对她微微施礼,“参见殿下。”
“碧大人。”
夜子然点点头,坐在了夜悠雪的对面,隔着一张摆满菜品和红铜火锅的桌子,看向夜悠雪。
离宫近三个月,她突然觉得夜悠雪陌生了起来……但这股陌生,很快被打破。
夜悠雪端庄地眨眨眼,小脑袋往前探了探,笑得那叫一个贼眉鼠眼,“阿然,江南好吗?”
“好。”她回答,江南确实美不胜收。
“啊~那,江南的景致好吗?”夜悠雪继续问。
“好。”一山一水,皆是画卷。
“哦哦~江南的美男好吗?”夜悠雪接着问。
“好。”她答,美男清雅,春?色无边……
慢着!
夜子然蹙眉,就看见夜悠雪抱着海碗,笑的如“痴”如醉,“美人儿~都是美人儿啊!”
“……”不,她怎么会觉得陌生,怎么会觉得夜悠雪比以前更深沉了呢,她抽起风来,分明还是那么猥琐!
当然,夜悠雪的猥琐那是一两天了吗?
就在夜子然开始隐隐约约觉得要被雷倒时,夜悠雪已经从位置上蹦到她身边,手指戳了戳她的手臂,笑得只见眉毛不见眼睛,贼兮兮、色眯眯的那一款。
“阿然~他们是不是很‘秀外慧中’很‘表里如一’啊?”
秀外慧中?
表里如一?
好成语!
但――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呢?
纯洁乖孩子夜子然开始的时候也只是觉得“怪异”,等夜悠雪像鸨儿一样,对她挤眉弄眼,最后还来了一句“器大活好”时,她突然反应过来。
然后,南晋楚王殿下的俊脸,比红铜火锅还红!
“阿姐,你――”
见她脸色变了,夜悠雪又一次眨眨眼,想了想,垂头丧气回到自己位置上,抓着筷子唉声叹气,“原来都是绣花枕头吗,阿然,你很可怜。”
我是可怜!
不然怎么会遇到你这种……这种抽风怪!
夜子然在心里扶墙片刻,吐血三口,再看夜悠雪的时候,已经彻底没有了分别三个月的不适感。
三个月算什么,面对夜悠雪,就算再分开三年她还是一样!
“阿然。”举起玉杯,夜悠雪轻晃着里面的梅花露,漆黑的大眼睛眯成一线,“去江南这么久,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夜子然沉默了片刻后,定定看着夜悠雪,三个月、三年、三十年她都不会变,依旧谈笑杀人――所以,她说:“阿姐,这是你的计划,一开始,就是你的计划。让我去江南,只是为了把我推进无法爬出的深渊……对吗?”
忽然,寒风扬起了霜雪,纷纷攘攘,却在接触到环绕瑞雪亭周围的炭炉时,化为水滴,天际落下的不像是雪,而是雨,夜悠雪伸出手,让化为雨滴的薄雪落入杯中,融进了红艳艳的梅花露。
淡淡地,她轻抿一口,然后抬头,微笑,“阿然猜到的了呀……”
柔美的眼眸掠过异彩,夜子然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玉杯,杯中与夜悠雪相同颜色的酒水,散发出的不是梅花清香,而是浅淡血腥,是对面那个纯然女子的血。
“阿姐知道风奕与我……所以,阿姐才会让我去江南……”
许是亭子里的暖炉太热,夜子然唇瓣有些干燥,她浅浅抿了一下后,抬眸看着夜悠雪,“阿姐,你答应要放过风奕的。”
夜悠雪也看着她,黑蒙蒙的眼眸坦然无垢,在察觉到夜子然细微的质问后,不以为然,弯眸一笑,“是啊,我答应不会杀他,阿然,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夜子然忽然诡异冷笑,“可阿姐却要借别人的手杀他。”
眨巴眨巴眼睛,夜悠雪笑得好无辜,“阿然,风奕对你很好,这三个月他大约对你如获至宝,情根深种,他见不到你是不会罢休的,可阿然不能离开我,那风奕,自然也就不会离开我。阿然,他被谁杀死都无所谓,只要这个人不是我就可以,当然了,如果他处在危险中,阿然也一定会不顾一切救他的,恩?对吗?”
“所以,阿姐就利用这一点,以血控制我,以我控制风奕,以风奕为刃,扫平敌手。”夜子然轻飘飘的说着,就看见夜悠雪单手托腮,一个劲儿点头,就想这连环牵绊的阴谋与她无关一样。
等她说完,夜悠雪摇了摇手指上的玉杯,红润的粉脸笑得像一只嫩嫩包子,“不止哦,阿然,还有你。只风奕一人怎么够,当然还有你。阿然,你的命捏在我手里就等于风奕的命也捏在我手里,反过来,我捏住了风奕的命,那么阿然,你也必须唯命是从,否则我掌心里的利刃很可能会断折……死去。”
夜子然的美目一瞪。
夜悠雪将杯中残余的梅花露喝下后,软糯糯趴在桌子上,掀指撑着侧颜,暖暖地微笑。
“喏,阿然,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啊。”有些微醺的小狐狸粉嫩嫩的唇儿噘着,去问被自己利用算计后的人,“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你送到风奕身边,然后……就得到了你们两个人~阿然,我很坏,很可恶,很让人讨厌,对不对?”
夜子然没有说话,事到如今,她已无话可说。
一步错,步步错,从她离开帝都,她就已经把自己和风奕送入了夜悠雪的手中。
智不如人,她输得心甘情愿,反正她也是个罪人,一辈子不得解脱,可风奕不一样,风奕不能被她拖累,更不能被她所害!
“阿姐。”夜子然柔弱的眉眼低顺,几乎是哀求着,“你放过风奕吧,他是无辜的。”
朦胧的醉眼微抬,夜悠雪再倒一杯梅花露,细细含在嘴里,慢慢地唇角一挑,“他不是无辜的,阿然,在皇室之中出生的人,没有谁是真正无辜的。”
风,似乎比刚刚更大了。
明明亭子里温暖如春,夜子然却觉得脊背凉寒,因为女帝端着酒杯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她说,阿然,风奕是夜昭的儿子,是我的哥哥。
然后,山崩地裂,她理智全飞,整个人连呼吸都不能够了。
偏偏,那狡黠入狐的女子缀着笑,吐气间带着梅花的香味,“所以,阿然,他不是无辜的,你也不是。” 夜子然苍白着脸,呆滞着眼,颤抖着唇,一眨不眨看着夜悠雪,一个瞬间,她看见了天下间最冷血无情的人。
“……对你来说,这世上除了你……还有不能伤害的人吗?”夜子然的脑海里只有这么一句话,她也就这么问出了。
清秀的面容舒缓下来,眼睛眯成两弯新月,夜悠雪微笑,再微笑。
“有啊。”
天下间,只有那么一个人,她不会伤害,永远不会。
她是女帝,站在皇朝最高位置上的帝王,她若不算计别人,便要被人算计,恰好,她不笨……或者说,她很聪明,所以她懂什么叫先发制人,更懂什么叫斩草除根,当她手染血腥,征途不休的时候,在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永远站着干净温和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