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衣服洗了澡,夜悠雪坐在妆台前,手里拿了把玉梳,对着镜子慢慢梳理头发――那脸上,傻兮兮、贼溜溜的色笑着。
一张原本还算明丽娟秀的脸,彻底毁在了这种猥琐笑容下。
碧云抱着她明天早朝要穿的凤袍,看着铜镜里那贼眉鼠眼的脸,无声摇了摇头。
笑啊笑啊笑啊……
女帝陛下就这么笑了足足……半个时辰――
碧云眼看夜悠雪今晚跟打了鸡血似的,她轻叹着,微靠在屏风旁的廊柱上,时间久了,昏昏欲睡。
已近时夏,夜半微风带着腻人的水汽,夜悠雪握着玉齿梳的指尖也沾染了些潮湿,在宫灯下润滑舒展。
她看着镜子里的秀丽容貌,黑黝黝、毛茸茸的大眼睛缓而缓之,慢慢煽动。这张脸,不是自己的,这个身体,也不是自己的……
不是啊。
忧愁地蹙了蹙眉尖,她微微收敛笑意,轻声开口:“碧云。”
宫衣端庄的女子立时清醒过来,她看了看夜悠雪,小声问道:“陛下,要就寝吗?”
“先不急。”捧着一缕丰润的缎发,任玉齿梳反复拢梳,夜悠雪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那个温和女子,“你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夜闯内宫的人是风奕吗?”
碧云一愣,然后笑了开来,“那么,陛下是打算告诉奴婢?”
“是啊,突然,就想告诉你了。”夜悠雪唇畔的笑,若有似无,“你有没有遇到过一种人,他们曾经在最惨烈的地狱,以一种残忍的方式生存下来……因为不这样,他们就会死在那里。想活下来,必须不停的戒备、引诱、背叛、屠杀……杀掉所有人,才能保住自己的命,踩着成山的尸身,才能爬出地狱。碧云,这种人,你遇到过吗?”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正歪着头,身侧的灯烛在那双单纯黑眸中诡异跳跃,幽暗、冷酷。此刻分明是夏夜,碧云却觉得心里攀升出了森森的寒意,下意识握紧了宫衣宽袖里的指。
她没有回答问题。
夜悠雪并不在意她是否会回答自己,定定凝视了她片刻,她以长指卷住自己的黑发,慢慢开口:“因为可以活下来,所以,会变得很惊恐、敏感……只要有人闯入,立刻就知道。”
“陛下,就是这种人吗?”碧云听见自己的从嗓子里挤出来声音,僵硬、艰难。
夜悠雪白皙的手指把玩漆黑的发,黑白交错,泾渭分明,片刻后,她倏然微笑,“是呢。”
是呢。
她说:“我就是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人,所以,碧云,不但是风奕,还有所有威胁到我的人,我都会猜忌、怀疑、算计、斩除……碧云,你曾经是母皇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你该知道,我别无选择。”
“陛下……”她干干地开口,眼中的夜悠雪,正以最缓慢姿态,梳理着自己厚重的长发,在长睫眼睑之间,一痕极淡目色禀然凶悍。
她不是在说风奕,而是在暗示她。
不久前,她曾经以玩笑的语气告诉自己“碧云,你也是四大世家之一,倘若真到了那一天,朕会提前告诉你,让你所有准备的”。
现在,夜悠雪就是在告诉她,她准备对四大世家下手了。
女帝忽然一笑,水润的大眼睛眯成了弯弯月牙,“开始了。碧云,已经开始了。”
她的计划,算计,已经开始了。
碧云心里的凉,透彻骨血,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夜悠雪……而夜悠雪,她那明媚无垢眼底之下,是看不见的杀戮。
第二天的早朝上,江陵王风奕向女帝辞行,女帝恩准。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五天,第六天早朝,风云骤起。
金殿左右两侧站立文武百官,所有人低头不语,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原因无他――金殿正中央的那块石碑,就是罪魁祸首。
那石碑似乎有些年头,已经被风霜腐蚀掉了棱角,四四方方,又残缺不齐,这本是个普普通通的石碑,然而,真正让人感到窒息的是那石碑上,两行千年之前的复杂文字。
暗红色的纂刻,扭曲着诡异的线条,像文字,也像图腾,却没有任何刀斧削凿痕迹,浑然天成地向人们诉说它的不寻常。
夜悠雪坐在龙椅上,额前一十二道玉旒静静垂落,长睫一扫,目色冷淡,“这块石碑是哪里来的?”
她不在嬉笑时,那股万钧气势自然挥散,逼得众臣更深低头,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
右起的大臣中走出一个中年人,朝夜悠雪躬身施礼,道:“启奏陛下,这石碑是从云陵而来。”
夜悠雪看见那人,是戍守云陵的礼官之一,名叫碧峥,碧家的人。
她眯了眯眼眸,沉声道:“因何而来?”
“两天前天雷落下,劈开了云陵宝顶的一角,这块石碑就是在那找到的。”碧峥抿了抿唇,补充了一句,“当时驻守云陵的大多数护卫,也一起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