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起嘟嘟撞在车上的声音嗵的一声,像个小球砸了个水桶,嘟嘟摔在地上的声音却像沙袋砸在地上,两道声音竟完全不同。
她记起那天中午的日头可真晒。
她记起路上的车来来往往可真多,像一条河流一样。
嘟嘟像个小石子儿投在这条河的边缘,水流慢下来,绕着它走。
车上下来个年轻人,想抱起他,又不敢,急得哭出来。“这他吗哪儿来的小孩儿啊?小宝宝,小宝宝,小宝宝~”
叶黎安终于走到嘟嘟身旁跪下,手上还拿着那个橙子,抱起不知道从哪儿在流血的嘟嘟,微笑着说:“嘟嘟乖!疼不疼?妈妈来了,妈妈来了,妈妈吹吹,不疼不疼……”
嘟嘟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叶黎安,眼神黯淡下来。
救护车上下来几个医护人员,带她们上了车,一路都在抢救。到了医院,一个戴眼镜的大夫和护士把孩子放在推车上拼命跑。叶黎安不知道他们要跑去哪儿,她眼里只有嘟嘟,嘟嘟脸色惨白,身上已插上了好几个细管。
进了手术室,就有个人分出来专门拦着叶黎安不让她跟着。叶黎安往前走着,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知道她儿子在哪儿,周围都是陌生人,她怕他害怕。
进了手术室没多久他们又出来了,眼镜大夫的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什么。叶黎安没工夫听他说话,径直跑到床上小小的人那里。
嘟嘟睡着了。她把那个橙子放在他手里,拍了拍,把上面的单子往上盖了盖,回头对周围站着的人们说:“我儿子睡着了,拜托你们小声一点哈。这孩子中午不爱睡觉,醒了就闹着不睡了。”
她看到人群后面有个熟悉的面孔,挥舞了手臂,压着声音对他喊:“铭恩,这里!快来这里抱孩子。”
她看到那个男人眼睛里迸射出神采,慌忙往前挤到床边时被那个眼镜大夫拽住,说了几句什么。她看到老公眼里的神采立刻熄灭,失魂落魄地走过来,看着床上的小宝宝。
叶黎安看他不去抱孩子,跑过去,拍了拍他的手臂,一次、两次,第三次的时候那男人猛的回头给了她一巴掌。然后提起她的衣领,提的她脚几乎离地,把她推到墙上,红着眼猛兽一样嘶吼:“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
叶黎安睁开眼,吓得从床上弹起坐着,摸着喉咙不停咳嗽。她还能看到那双红色的眼睛,脸上还能感觉到他喷出的热气和飞沫。
她记起来了。她全都记起来了。
她儿子死了,是因为自己没看好被车撞死了。自己晕倒住院,等出院回家时看到那天买的东西安好的放在车上,才确定自己是把那些袋子放到了车上,把嘟嘟放到了外面。
是程澜依开着她的车来接她的,那几天住院的日子都是她照顾的。她对她说:“放宽心!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总不能跟着他去了。你过得不开心,孩子在下面看着也会哭的。”
自己没再听她说话,说的好像是些事故责任鉴定和嘟嘟后事之类的。
叶黎安不想待在这辆车上,让程澜依停车。车停在大桥中间,叶黎安觉得闷的不行,她只想要呼吸畅快一点,下了车跑到桥边纵身一跃……
叶黎安回忆到这里,眼睛猛的一缩:对啊!她死了!她已经死了。她记得失重砸到水面的疼痛,她记得冷水灌进肺里时的窒息感,她最后记得自己往下沉啊沉,冰冷的河水切肤刺骨。
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阎王殿?地狱?肯定不是天堂,害死自己儿子的人如何能上得天堂?
她看着身边关切的男子和站着的两位太医,偶有闪电劈过,他们的脸、衣服和屋子里的气氛都透着诡异。窗外雨声簌簌,叶黎安慢慢平静下来。
是人又如何?是鬼又怎样?
我儿子都没了——
对了,这里若是地府,那嘟嘟可能也在这里吧?
嘟嘟那么可爱的小朋友,死后肯定是要去天堂或者西方乐土,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