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坐了一会,楚知吾才跟茶摊老板告辞,又急匆匆的回到了客栈,毕竟最近生意太好,王阔几人实在忙不过来。五山城里还是照样的热闹,福来客栈更是客似云来,只是混元帮里,却不是这般景象了。
混元帮正厅里,又是只有三人,与上次不同的是,混元帮上下,除了穆川以外,已经全都被聚集在了正厅外的空地上,周围则是一脸冷漠的莫山派弟子。
正厅里,跪在地上求饶的穆川,身上倒是一点伤势没有,反而是坐在主位的栗淳,脸色苍白,说话声音细小,要不是事关重大,此时此刻,他又怎么会亲自跑这一趟。
而王垚则是站在厅中间,即便是以他的修养,听到师叔传讯,都是目眦欲裂,恨不能直接将穆川,立马毙于掌下。
栗淳看着跪在地上的穆川,眼神之中不带任何情绪,淡然问道:“你竟敢弄一把假扇,来糊弄我莫山派,当真是不知死活。若你将真正的宝扇交出来,我或能留你全尸,外面那些混元帮弟子,也不用全数与你陪葬。”
穆川却是一脸茫然的说道:“假扇,怎会是假扇,自陈家取扇,到将宝扇交予我手,我都是知道的啊,您也知道啊,这宝扇,怎会是假的?”
栗淳不以为意,只是接着说道:“如此看来,你是要选一条绝路了。”
穆川更为慌乱,磕头如捣蒜,只是哭喊道:“在下冤枉啊!”
栗淳轻咳了两声,却是缓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冤枉?你可确定,你交予我的扇子,便是从陈家带出来那把?”
穆川当即愣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可转念一想到李平一行人已被他尽数斩杀,立马便更加疯狂了,求着栗淳说道:“求大人给在下一个机会,在下立马将陈家人带来此处,好好查问。”
栗淳这才眉头稍稍蹙起,开口说道:“愚蠢,若不是怕惊扰陈家,还用得着你?见你这模样,你也不知,也罢,王垚,便给他一个痛快吧。”
王垚早就等着师叔这句话了,一掌下去,哪知穆川并不愿就此送命,当即翻开身,还朝着王垚下身狠狠一踹,王垚眼中的狠厉更盛,嘴边却扬起了一抹残忍的笑意。
以穆川的功夫,与王垚死斗,也不过螳臂挡车,然而王垚却并不想就此了结了穆川,先是打断了穆川的四肢,让他疼痛万分,惨叫声从正厅传出,响彻整个混元帮大宅,直到穆川力竭,王垚才上前一掌,击断了穆川心脉。
可即便如此,王垚心中的恨意并未减轻半分,小小一个穆川,竟然连累他师父身受重伤,便是拿上穆川全族抵命,王垚也不觉划算。
强压下心中怒意,王垚朝着栗淳躬身问道:“师叔,我师父当真伤得那般重?究竟是何人……”
栗淳勉力的摆了摆手,轻声说道:“此时莫再计较那些,宗门内如今借此事诘问师兄,若是不能摆平此事,师兄的掌门之位或要被那几个老不死的罢黜,当务之急,是找到真正的宝扇,让他们不能借题发挥,待我与师兄养好伤势,再清理门户不迟。”
王垚不解,但也只能听师叔的,至于如何找到宝扇,他已想好了适合的人选,对他来说穆川也好,杜少康也好,并无差别,只是这穆川竟连累到莫山派,自是百死难辞其咎。
王垚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外面那些人?”
栗淳伤势也不轻,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便开始闭目养神。而王垚则是躬身行礼之后,走出了正厅,对着下方莫山派弟子,轻轻的说了一句:“杀。”竟是连看,都未曾看混元帮众人一眼。
混元帮众人当然不愿坐以待毙,但即便是混元帮的副帮主、李巡之流,也不过能在莫山派一名普通弟子手下勉强支持,哪有半分逃出生天的机会。
就连名满五山城的穆川二子,穆止,也只是抵挡了片刻便死于莫山派弟子掌下。唯一能与莫山派弟子打得有来有回的,不过是始终藏拙的穆戈罢了,但即便他在这五山城藏了足足十年,碰上了莫山派,仍无异于以卵击石。
王垚见他与一名弟子缠斗胶着,便遥遥击出一掌,穆戈腹背受敌,立马喷出鲜血,不过三招,便已倒在地上,吐血不止。
夜里,已韬光养晦许久的杜少康,如同老了十岁,正坐在杜家别院中喝茶,杜定山则早已被他打发回了柳江镇祖宅,数十年布置毁于一旦,莫说是他杜少康,即便杜家家主,杜少康的父亲杜造,也是心力交瘁,卧床休养了许久。
本是不该被打搅的时间,管家却是步履匆匆的走了过来,这让杜少康眉头蹙起,一向懂事的管家,怎么今日如此冒失,甚至还不等杜少康开口,就急忙先开口道:“大少爷,莫山派有弟子前来传讯,请您去混元帮大宅一见。”
话音未落,杜少康手中的紫砂茶杯已被他捏破,茶水倾覆在手心,杜少康也不以为意,只是连忙站起身来,随意的擦了擦手,便立刻往门口走去。
当杜少康一个人来到混元帮大宅时,地面上的血迹已然消失不见,只是一个混元帮弟子都没看到,可血腥味却仍未散去,杜少康当然是心中一凛。来到正厅,看到主座上坐的,是一位玄色衣衫的中年人,而王垚也只是坐在一侧,正厅里血腥味更重了,杜少康更加惶恐,行礼招呼后,便只是站在原地,也不愿坐下。
栗淳笑了笑说道:“杜先生请坐,我身体抱恙,具体事宜,便由王垚与你说吧。”
事已至此,王垚便将宝扇一事悉数告诉了杜少康,而杜少康要做的,便是动用杜家在五山县内的各种关系,低调的查到宝扇的下落。只是在王垚说出口时,杜少康就已知道此事容不得他推辞了,事情办好了,那好处自不必说,搭上了莫山派,杜家只会比往日更好,而坏处也是显而易见,混元帮,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可杜少康却是丝毫未露出怯意,立马便保证下来,杜家必定会寻到宝扇下落。看到杜少康这反应,王垚和栗淳才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见到二人笑了,杜少康才敢跟着笑了起来。
与栗淳、王垚告辞以后,杜少康立马回到别院,发动所有力量,开始暗中查探陈家当日的状况,然而在福来客栈里忙了一整夜的楚知吾,却是还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青峰镇陈府,一名皮肤白净,书生模样的青年登门,敲了半天,老管家才匆匆赶来开门,书生笑容灿烂,作揖问道:“可是陈清老员外府上?”
管家想了许久,才想起陈老的祖父,正是书生所说的这位陈清老员外,才点头应道:“正是,敢问公子可有何事?”
书生如释重负的笑了笑,说道:“我乃岳湖县曾氏,家中长辈与陈清老员外相识,近日路过五山县,特来贵府拜访。”
管家思索了许久,也记不起有个岳湖县曾氏,只得歉然道:“在下得去请示家主,还望公子稍候。”
书生则是笑了笑说道:“无妨。”接着更是退开两步,在陈府门外等候。
陈老也是想了许久,记起似乎有这么回事,这才吩咐管家将书生请了进来。
书生见陈府凋敝,许多地方缺乏打扫,就是连帮工家仆也没剩几个,不由得有些唏嘘,当然,自是没让管家瞧出来,只是这许多脏乱之处,管家即便是想避也避不过去,只得请书生勿要见怪。
陈老已是早早的在前厅等候,见到书生风度翩翩,气质儒雅,这才将最后一点心思放下了,这样的后生,总不会是来陈家讨债的。
书生说起了长辈蒙陈清老员外照拂的事,也说到了如今岳湖县的境况,与陈老相谈甚欢,然而陈老看见此时书生面貌,不觉又悲从中来,恰好书生问道:“陈老先生,家祖曾说,陈府是这青峰镇上,首屈一指的富庶人家,更是人才辈出,今日……陈老先生可有何难处,我岳湖曾氏,义不容辞。”
陈老却是摇了摇头,这才将货船倾覆,二子殒命,家道中落之事告诉了书生,轻叹一声过后,仍是开口道:“确是陈家后辈守业不成,怨不得别人,如今不过日子拮据些,变卖了些许田产,但总算还是衣食无忧,不劳曾公子费心了。”
书生也不再提及,只与陈老聊了许多五山县内事情,临离别之时,书生从笈中取出了一笔一砚,送给陈家幼子幼女,这才告辞离开。
管家将书生送出了门,书生也是谢过管家,与管家道别之后,这才负笈而行。
夜里,晚市刚过,书生却是才背着竹笈来到五山城,不知是因为五山城的客栈价格高昂,还是书生实在囊中羞涩,兜兜转转,竟然来到了福来客栈的门口。
此时客栈里还有不少正喝酒聊天的客人,除了老板娘还在柜台后面招呼以外,楚知吾等人都是坐在了饭桌上,毕竟生意再好,也还是得吃饭的。
或许是福来客栈的牌匾较为破旧,或许是店里的装潢实在一般,踌躇了片刻的书生,终是迈过了福来客栈的门槛,当然这一切别说是在柜台后面站着的老板娘,即便是埋头吃饭的楚知吾,都注意到了。
老板娘马上便往这相貌堂堂的书生身边凑了上去,笑着问道:“客官是来吃饭,还是来住店啊?”
书生却是尴尬的笑了笑,思考了片刻,才红着脸问道:“请问贵店可有阳春面?晚生点上一碗阳春面即可……”
老板娘闻言愣了一愣,一边笑着点头,一边偷偷的打量起了这书生的衣着,然后说道:“当然有的,客官请坐,小女子这就吩咐后厨。”
老板娘心底一阵纳闷,瞧这读书郎样貌不凡,衣着也不朴素,怎的如此节俭。
这大晚上的,后厨哪会有阳春面,只是开店做生意,哪有挑客的理,听到书生话语的王阔,便赶忙扒了两口饭,接着放下筷子,就准备起身。
倒是不如楚知吾反应快,楚知吾甚至打了个饱嗝,才扭过头对王阔说道:“王哥,我去吧,煮碗面的事。”
王阔也不推辞,点了点头,又拿起了筷子,老板娘见楚知吾起身,也朝他点了点头,眼神示意他快去,楚知吾笑着抹了一把嘴,就往后厨走去。
将水烧开,一碗阳春面很快便做完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楚知吾还特意加了些葱花和菜油,也多煮了几根面,这才端着往前厅走去。
等到楚知吾将阳春面放在书生面前,书生还特意拱手道:“多谢。”
又不是未吃过这阳春面,自然知道比起寻常的面来,这碗总归是要多些。
楚知吾则是连忙摆手道:“客人不必客气,都是应该的。”
说罢楚知吾也笑着退去,回到饭桌上,准备拿起饭碗再去盛碗饭。
夜渐渐深了,众人早已吃完饭,甚至楚知吾都已经把没有客人的区域收拾了出来,当然,有客人吃饭的周围,楚知吾都不曾去打扫过,这是到福来客栈干活的第一天,小华就特意叮嘱过的。
楚知吾当然明白得很,毕竟谁都不愿自己正吃饭的时候,边上有人打扫。
当只剩下几桌熟客时,老板娘也坐到了饭桌旁,让楚知吾随意弄了些吃的,虽然在晚市前老板娘就已经在后厨里吃过了,可这忙了一晚上,又饿了也再正常不过。
直到喝酒吃饭的客人,都已醉醺醺的互相搀扶着离去,福来客栈前厅,便只余下了两桌人,一桌当然是楚知吾他们,另一桌,则是已经拿了一本书出来翻阅的书生。
开得客栈,哪里又有赶客的道理,尽管往日此时,都是福来客栈盘存的时候了,但老板娘还是起身走到书生身旁,笑着问道:“客官可还需吃些东西?若客官是想住店,小女子只有先向客官告罪了,小店今日客房均已住满,怕是要对不住客官了。”
果然,书生脸上失望了起来,可即刻又红着脸摇头道:“店家不必介怀,是晚生失礼了,只是……只是晚生有个不情之请……”
老板娘面上诧异,却也点头说道:“客官但说无妨,可是遇到了事情?”
书生站起身来,作揖道:“晚生负笈来此,却不料被山匪抢去了钱银,还好靴中藏着十文钱,这才入得城来,想来莫说投宿,便是吃饭也少了些,还望店家慷慨,容我在店内坐上一宿,明日我将书本折价卖了,也得将钱先还与店家。”
老板娘让过了书生这一揖,又见书生说罢,便从腰间摸出了八文钱来,就要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听书生说起,这才恍然大悟,虽然近日来山匪们收敛了不少,可这一个人出行的读书郎,又怎的不会被他们盯上,老板娘摇了摇头说道:“客官遇此事,手中无钱银也是正常,客官也不必在意,这面就是小店今日请客官吃了,书本典籍贵重,客官不必为了这一碗阳春面,而去变卖书籍。只是这在前厅留宿,毕竟小店是开门做生意的,小女子相信客官一名读书人不会做那苟且之事,可也须得给其他客人一个交代,只能对不住客官了。”
书生先是感激,可听到老板娘不愿让他留宿时,脸上还是有掩不住的失望,也歉然的看向陈爷等人,但还是尝试着说道:“晚生在这五山城内,还是能借来钱银的,只是如今夜已深了,晚生不便去打扰,若是店家担心晚上待在前厅其他客人不喜,那不如晚生便在柴房度过一宿可好?”
只是一说起柴房,老板娘和王阔等人就不自觉的看向了楚知吾,接着,就连书生也看向了楚知吾,楚知吾则是耸了耸肩说道:“我倒是无所谓的,将草垛铺一铺,柴房里也不是睡不下,只是客人,柴房一直是我在睡的,不知客人是否介意。”
书生连忙摇头道:“不介意不介意,晚生在此谢过诸位了。”
说罢更是郑重的对大家作揖行礼,只是都被各人避开了。
老板娘则是笑道:“客官不必客气,楚小子,那你就先带客官去……房间休息……”
楚知吾点了点头,朝书生说道:“客官请。”
二人到了柴房,楚知吾将草垛分开,厚的那一垛移到干净的桌旁,又把油灯的位置移了移,避免引燃了草垛,这才跟书生告辞,又来到了前厅。
老板娘见楚知吾回来了,才努了努嘴问道:“我看那读书郎倒是自然,也是白白净净的,应当不会太过麻烦,不过楚小子你也得留心些。”
楚知吾笑着点头道:“知道的桃姐。”
老板娘这才一指长凳,一脸兴奋的对楚知吾说道:“那便行了,赶紧坐下算账吧,看看咱们客栈今日又赚了多少。”
众人笑而不语。
等到楚知吾算完账再回到柴房时,书生已是靠在草垛上,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的翻看着手中的书籍,楚知吾进门时,书生更是直接起身相迎。
楚知吾又避过书生一礼,才尴尬笑道:“客人真不用如此客气,想我刚来五山城时,也是幸得桃姐,哦,就是咱老板娘收留,客人不用太过挂怀。”
书生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将楚知吾让了进来,这才点了点头再次坐在草垛上。见书生毫无睡觉的意思,楚知吾也只得说道:“在下就先睡了,若客人有何事,直接唤我便好。”
书生再次拱了拱手道:“劳烦兄台了,还请快些歇息吧。”
楚知吾这才背对着光亮闭上了眼睛,而他没注意到的是,本该翻书的书生,此刻却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更是看了一眼他收在柴堆里的行囊。
一夜无话,当楚知吾醒来时,桌旁的草垛上已经没有了书生的影子,楚知吾也以为书生就此离去了,谁知道打开门,便看到书生正挽起衣袖,在后院打水。
书生见楚知吾睡眼朦胧,便笑着招呼道:“兄台醒了啊,刚刚王兄允我打水洗脸,看这样子似是打多了,兄台不介意的话,便不用再打水了。”
楚知吾仍在迷糊,只能笑着哈欠道:“多谢……”
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前厅那边传来敲门声。从后厨出来的王阔也是一脸诧异,这大清早的,客栈也做不成生意啊。但还是朝楚知吾侧过头说道:“楚小子你去看看,这么早,是何人来敲门呢。”
楚知吾闻言,点了点头,随意用手搓了搓脸,便往前厅而去,刚一打开门,还未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人,便听到那人问道:“你就是楚知吾?”
楚知吾点了点,问道:“客人有何事啊,若是吃饭或住店,小店还未到时间开张……”
话还没说完,楚知吾只觉眼前一闪,赶忙挥臂格挡,来人一脚踢在了楚知吾重叠的双臂上,只是把他踹的往后退了几步,撞到桌椅,便停了下来。
楚知吾立马睡意全无,而来人此时也迈步进来,谁知却是一个楚知吾熟悉的面孔,邬蒙。邬蒙笑着说道:“没想到还有些身手,难怪能偷到东西。”
楚知吾却是眉头一皱,忍着手臂的疼痛问道:“邬大人可是有何误会,在下从未做过那偷盗之事。”
邬蒙淡淡一笑道:“没有?可是有宣威镖局弟子告状,说你偷了他们李平镖头一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