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谷雨,牧国国都泉城正是春雨绵绵,而泉城之内却是人心惶惶。
夜瞑军加上禁军以及城卫军,才不到二万人,而荷、韩、桑、东山四国却有近十万人。若只是将士数量悬殊,借着泉城高耸、雄厚的城墙,那也不担心会城破,可泉城四周早已被封锁,哪怕是周边产粮种菜的集镇,都无法将食物运进城来。
宫内和大臣吃穿用度尚有余,但城内无数的百姓吃什么,届时只怕用不着敌人攻城,城里的百姓就饿得受不了得打开城门出去寻那一丝生机了,对他们而言,总好过饿死在家中。
然而此刻泉城禁宫之中,朝会之上,牧王李遂却不见几分焦虑,反而宽慰朝臣道:“诸位不必惊慌,以泉城雄伟,莫说十万军,便是二十万,那些贼子也围不住,何况有夜瞑将军在此,贼子听闻岂不胆寒,夜瞑将军投身入伍不过四载,麾下夜瞑军斩下的头颅怕也不止十万之数了吧。自银瓶关围杀贺璋,再到北境阻灭金成,之后马栏关外阵前斩杀桑国大将军富田义,这东山国、桑国、韩国哪个不是对夜瞑将军恨之入骨却又惧入五脏,寻常将士怕是听到夜瞑将军名号,见到夜瞑军旗心底便会打退堂鼓。”
话语间,李遂面上的笑容突然消失,面容一肃道:“只是非常时期,还需诸位大臣鼎力支持,寡人欲开粮库,一为劳军,壮我军威,二为布施,使得泉城百姓得以解忧,三为抛砖引玉,还望诸位拿出府中些许存粮,不说赠与百姓,便是煮粥供百姓果腹,也是大功一件。”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但夜瞑将军楚知吾就在殿外,谁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他的计策,若要不从,等到夜瞑军查起来,哪个大臣禁得起那楚知吾毒辣的眼光,供粮事小,抄家事大啊。
当即一个个跳出来表忠心,以头抢地,大呼誓死效忠牧王李遂,府中上下一同节衣缩食,喝粥以救百姓。
李遂满意的点了点头,等到朝会结束,大臣各自退去,李遂才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他的宝座之上,就这样发呆了半晌,便又对身旁的传令太监说道:“快!传楚将军进殿!”
传令太监脚步匆忙,这才把在侧殿闭目养神的楚知吾请了过来,既号夜瞑,楚知吾便是一身玄甲,只是未戴头盔,腰间佩剑,已能止小儿夜啼的夜瞑将军,早已不是几年前刚入行伍时的模样了,行走顿挫间,威严尽显,而在牧国,如今能够穿甲佩剑入殿的将军,已没有几个了,这茫茫泉城里,也就楚知吾一人。
楚知吾抱拳躬身道:“见过陛下!”
即便是在武风浓重的南雍朝之中,武将入殿也需单膝跪地行礼,可楚知吾此刻言行,不仅牧王李遂不以为意,甚至连一旁的传令太监也是不觉有异,毕竟楚知吾的礼数可是李遂亲自免的,也可以说此时此刻的泉城里,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楚知吾,否则百姓心中生恐,大臣心思异动,那泉城才是真正危险了。
李遂随意的摆了摆手,丝毫没有刚才面见朝臣时的气度,只剩下满脸的疲惫,除了几位近侍也没人知道,泉城被围以来,牧王李遂这一头黑发之中,已有半数变得斑白,只是都被小心的藏在了发髻冠冕之中。
李遂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道:“依将军所言,既要管百姓,又要稳朝臣,否则泉城必破,寡人今日朝会,见群臣各有算计,目光交错间隐有派系,果真如将军所料啊。”
楚知吾看得出李遂的沮丧,可事已至此,只能想尽一切办法,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如果城内真的粮食不足,哪怕他一家家大臣去拜访,哪怕把这些朝臣的家底都掏光,他也不能让百姓生变。
因为大臣或许早已有人与敌国暗通款曲,可民心若失,士气便散,将士们舍生忘死,可不是为了他牧国王室或这群脑满肠肥的大臣。只是这想法哪怕是李遂估计也不能接受,毕竟他虽为牧王,可他的名声如何,还得靠着这些大臣的门阀家族,一代代传承下去。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楚知吾也不会走这一步。
见李遂如此沮丧,楚知吾也只得宽慰道:“陛下不必心急,数国来犯,此后定是有高人指点,我朝中定有人输送情报,甚至连大将军负伤,都是幕后之人有心为之,否则以大将军韬略,自然早就能班师回朝,那些个手下败将又有何道哉。如今已至此局面,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除非三军尽殁,否则泉城必不可破。”
这一番话说下来,李遂的眼中才又恢复了些神采,只是感动道:“泉城上下安危便托付于将军了。”
楚知吾也是信心满满的答道:“请陛下放心!”
可当他回营之后,这才显露出心中焦虑来,众所周知,泉城已成死城,若无外援,即便是死守,又能死守多久,可银瓶关消息尽失,根本传不到泉城中来,此刻楚知吾担心的并不是银瓶关破,而是只要银瓶关的守军始终被拖住,那么以敌方兵力围困,泉城怕是连逃,都逃不出去了。
夜瞑军久经战阵,已是牧国军中劲旅,除了大将军潘山亲军之外,牧国军中再无敌手,连年作战,夜瞑军的将士们也未把这些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往日里荒原对阵都要死伤无数的敌军,此刻夜瞑军据雄城,又何来失败一说。
晚间,楚知吾正在军帐之中,看着泉城周边的地图,却是始终看不出破局的方法,毕竟守城一事,主动权始终在敌方手中。楚知吾不是没考虑过派出几支骑兵,通过打击敌方补给的形式逼他们退兵,可当敌军如蝗虫一般过境以后,那些没破的郡城还好,大一些的集镇哪个不是被抢个精光,更何况还有泉城周边供粮的数个大镇,光这些粮食,就够他们围上很久了。
加上泉城周边广阔,骑兵出去连躲都没地方躲,万一敌军合围,更是得不偿失,可眼睁睁看着城内民心日益不稳,楚知吾也知道不是办法。尤其是敌军围而不攻,连让他杀得敌军胆寒的机会都不给,便要被生生的困死在泉城里了。
“报!”
有传讯兵冲入军帐,楚知吾此刻也顾不得军伍礼数之类的,即刻应道:“讲!”
传讯兵一脸惊恐的说道:“城卫军都尉黄力于换防之后突然大开城门,倒戈相向,西面的荷国军大举压上,禁军正在抵挡,但怕是挡不住几刻了。”
楚知吾立马起身,稍微运气,声音便响彻大营,高声喝道:“夜瞑军将士听令,随我驰援西门禁军!”
刚刚还不算吵闹军营,此刻更加安静了,只有将士们穿甲提枪的声音,连交头接耳的声音都没有,当楚知吾策马走出大营门口时,靠得近的几营已经整齐的等在了大营门外。
再过片刻,其余各营也都已到位,楚知吾张嘴,刚准备说出发,却又心思一动,朗声道:“成阳、马海、李志,领六七八营把守东、南、北三处城门,任何人不得靠近,无我军令,若有擅闯者格杀勿论,你们几个机灵点,别被人骗开了城门。”
已经留起了胡子的青衫剑客成阳和另外两名都统连声应道:“将军放心,城门若失,属下提头来见!”
楚知吾轻轻点了点头,吐气开声喝道:“全军听令,随我出击!”
别说营门外的将士们,就连大营不远处的百姓家中,都能听到这巨大声响,更何况马蹄隆隆,光是这声势,便知道是夜瞑军出动了。
等到夜瞑军离开,夜瞑军大营周边几座平房里,都有人匆匆离去,只是方向各不相同。
等到楚知吾率军来到西门,才知道这里是怎样的惨况,都城里的人哪里见过人打仗,别说西门附近了,整个西城的百姓都是扶老携幼的远远逃开了,尽管城门洞开,城外大军仍想疯狂涌入,可洞开的城门偏偏已被尸山血海牢牢挡住,门洞里身着青甲的禁军只剩下了不到百人,城楼上仍然喊杀声震天。
尽管昨日楚知吾巡城时还确信以泉城城墙之高,城外的敌军根本没有翻墙而入的方法,然而他也想不到,敌军竟能来到城墙脚下对城楼上抛射箭雨,本就死伤惨重的禁军自是无法还击,只得苦守城墙,间或以滚石桐油砸下去,城墙外已是火光漫天,而门洞里却是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