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上10点半,班车才进了苦县车站。虽说已经很晚了,可还是有人爬到了车顶,帮助乘客卸东西,大包小包一率一块钱,那两个被抢光了钱的老人,仰着脸面说道:“我们的钱都被抢光了,我们可没有钱给你们啊。”只听车顶上的人骂道:“没钱,也给你卸下。”说完,便听到一阵杂乱的包裹落地的声音。
王南旺和刘百发哪里还有心情待在车站,急忙拉着罗兰走到了街上。苦城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街道两旁,低矮的几制瓦房在冷冷的夜空下显得更加矮小些,不时有几只野狗走过,令人发怵。还没走出多远,罗兰便脱开了王南旺的手,说道:“你们顺着这条大路再走二里地,就到县委招待所了,我,到了,那里是我姨家,我先到她家住一晚,天明再回家。”说完,向他们挥挥手,便消失在一条长长的胡同内,如同夜空下的幽灵,很快便不见了。
王南旺呆呆地看了好大一会,刘百发并没有注意到王南旺表情的变化,嘴里不住地骂着:“奶奶的,我看这要比咱那边落后十年,连个开门的饭店也没有,饿死老子啊,南旺,马厂长家离这儿远不?要不咱去找他,免得饿了肚皮。”
王南旺看了看方位,自己也不知道,急忙拦住一个路人问了,才知道搪瓷厂在县城东关外呢,他们这儿,是西关,离这还有十几里呢。两个人失望地往前走去,还好,他们很快便到了县委招待所,几排高大的红砖瓦房,服务员看了他们的介绍信,给他们开了一间大房子,随手递给他们两暖瓶开水,便要关上登记室的门休息了。刘百发笑了,问道:“你们这儿,晚上不供应饭菜吗?”
那个服务员瞪大了眼睛,说道:“同志,你说笑话吧,都几点了,要不是我有事,走得晚些,恐怕你们连住店都是问题,吃饭,就更别想了,这大晚上的,整个县城,你也不可能找到一家饭店开门的。”
刘百发苦笑一声,说道:“看来,我们只好挨饿了,嫌饥难忍啊。”
那服务员也笑了起来,说道:“这位同志,一顿两顿不吃,不碍事,晚上睡个好觉,天明七点的时候,这门口有个老头卖豆腐脑,挺好喝的,再往前走,有炸油条的,还有卖烧饼的,都可以。”说着,便要锁门下班了。
王南旺问道:“咱招待所不供应早餐。”那服务员不满地说道:“一个人两块钱,贵死了,难吃死了,你们还是到外边吃吧。”说完,头也不回地便走出了大门。
两个人好不容易在最后一排找到了房间,打开了门,找着了拉绳,拉了两下,没电,又摸索了好大一会,才从床头柜里找出半根蜡烛来,点着了,这才疲惫地坐在床头。刘百发找茶杯,倒了一杯开水,奶奶的,半温子水,一股碱腥味。刘百发实在喝不下去,就随手打开了在班车休息处买的饮料,一口喝下去,又一下子喷了出来,嘴里骂道:“什么熊饮料,臭的。”
王南旺喝了两口半温开水,这才想起在休息处买的几枚变蛋来,在地上磕开了,竟然一个个的全是淌浆,有两个还是臭的,把好端端的一个房间给熏得难闻。王南旺急忙去打开窗户,没想到,窗外的蚊子已经列队整齐,嗡嗡叫着,如同一架架飞机开了过来。王南旺急忙去关窗户时,脸上、手上已经被虰了几口,奇痒无比。刘百发肥胖的胳膊也很快成了蚊子们的攻击对象,他用力的挠了几下,抓起床单盖上了,笑道:“兄弟,知道东乡蚊子的厉害了吧,他们这边,水多,蚊子也大、也毒,说话之时,猛烈地跳将起来。原来,一个家伙,精准地钻进了他的鼻孔,他的眼泪都下来了,嘴里高叫着:“奶奶的,这钱不挣了,也不受这洋罪了。”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刘百发的这一狂跳,竟然惊动了床下的几只老鼠,窜了出来,在房间里来回撞了几次墙,又跑到了卫生间里,钻进下水道,消失了。
两个人几乎是围着床单,坐等到天明的。天明的时候,猛然又来了电,二人相视,笑了起来,刘百发白胖的脸上,起了几个大包,王南旺的眼皮之上,竟然也被咬了个黄豆子般大小的包来。两个人笑过一会之后,到卫生间简单地洗漱了一番,走了出去。
大街上,已经有了一些生气,从各单位厕所拉茅粪的车队经过,留下长长的浓烈的臭味,卖柴火的、卖青菜、卖瓜果的也已经开始摆好了车子,刘百发迫不及待地买了两个大甜瓜,一人一个啃了起来,这种苦县人叫王海瓜的大甜瓜,还真甜,终于安慰了他们的肚皮。
王南旺已经和一个卖柴火的中年人喷开了,原来,他们不舍得烧的棉花柴,是拉到集上,卖给做豆腐之类的作坊。“他们为什么不烧煤啊?”王南旺问道。
“烧煤?那多不划算啊,只有县委这些大单位的伙房,才烧煤呢,老百姓,根本没有人用煤做饭的,再说了,咱们苦县用的煤,要么是从许都小火车站运来的,这装车卸车的,来回倒腾,煤价也就上去了,也有单位用架子车、马车到西乡去拉煤的,但这人、马费用,也太贵了点,再加上这一路上,劫道抢钱的,成了家常便饭,谁愿意出门啊?”王南旺皱起了眉头,这生意,算着是可以的,但,这一路上的治安状况,确实令人担忧。
终于,服务员说的那个卖豆腐脑的老人出现了,一个大挑子,这边挑的是一个保温的大缸,那边是两摞子干净碗勺,还有几个小马扎,但生意并不好,那老人就坐在招待所门口的台阶上等待着。两个人猛然之间,没有了食欲,匆匆退了房,沿着街道,向东关外的搪瓷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