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是苏子莲最痛苦的时候,生活的苦难,没有压垮她,无情的批斗甚至是殴打,没有压垮她,她最害怕的便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便是她读着那封读了不知多少遍却永远也读不够的诀别书信,那上面,有她男人王廷玉的泪水,更多的是她这些年洒上去的泪水,尽管每一次她都很小心,如同捧着男人的心脏,可每一次她都会掉下泪水来,那些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了,然而,苏子莲却看得懂,那是一串融化着她灵魂的文字:
“莲:我的挚爱,我一生最愧对的人,我要走了,离开这个曾经美好的世界……”
苏子莲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男人是笑着辞去田县参议长职位的,他郑重地向田县县委书记武松江、县长李凤岐递交了他的辞呈,苏子莲交出了县政府分给他们的一套住宅的钥匙,然后双双回到达摩岭村。那时,村里的土改正在进行,他主动向丰子泽、黄驴子、孙有才等人申请,他家要岗上的薄地,他上学时学过农业、学过水利,现在终于用得上了,他要蓄水,他要让达摩岭荒山之上绿起来,建成四季飘香的果园。苏子莲也重新打开了达摩岭小学的校门,召集着失散了的孩子们,她要把自己的知识传授给达摩岭村的新生一代。战争结束了,他们也终于团圆了,他们如当初相见时一样,用诗词唱和表达着他们对新生活的憧憬。
然而,他们的梦想,很快便被击打得粉碎,丰子泽命令宋郑冯几个年轻人把他们夫妻揪到了农会,也就是现在大队部所在的那个院子,那是苏子莲在抗战中建的小学校。她清楚地记得,他男人当时是笑着对丰子泽拱手,说道:“贤侄,有什么吩咐,请讲,老朽照办就是了?”丰子泽和王家的关系是双重的,既是陈老实的外甥、又喊王家老大王廷耀为姨夫,无论从干亲戚还是从“湿”亲戚上说,丰子泽都得喊王廷玉一声“表叔”,更何况,此前丰子泽已经喊叫了近二十年的“亲叔”、“亲舅”呢。
“反动派王廷玉、地主婆子苏子莲,给我放郑重点,问你们几个问题,必须给我如实回答。”丰子泽坐在那里,那把椅子便成了审判席。王廷玉笑着说:“那行,那行,丰主席,王某一定配合,如实回答。”说着,就要坐下来,没想到站在他身后的宋郑冯一把拉开了椅子,照着王廷玉的后背就是一巴掌,大声吼叫道:“这儿,没有你坐的地儿,请老实接受丰主席的讯问。”
王廷玉和苏子莲愣了好长时间,这才站到了丰子泽所坐的桌子对面,一问一答地接受着丰子泽的审问。
丰子泽:“王廷玉,你说,你为什么要岗顶上的薄地,居心何在?”
王廷玉:“丰主席,我是想,在过去的岁月里,我做了些对不起田县人民、对不起家乡父老乡亲的事,如今要搞土地改革,实行土地再分配了,我主动提出要岗顶的薄地,一是要赎廷玉半生之罪恶,向贵党和新生的人民政府表示我赞成党和政府决策的决心;二是要发挥我学过农业、水利的特长,为达摩岭农业生产尽一份力,别无他求。”
“哼,我看不对吧,你这是在嘲笑、反对甚至是攻击我们农会制定的土地分配政策,按照上级要求,我们对全村的土地进行了亩产测算评估,分出旱田、水田两大类及上、中、下、荒四个等级,进行了重新严格丈量,才划分出一片一片的地形来进行均等分配,你这样做,不正是要破坏我们既定的政策吗,不正是在向新生的人民政权发起新的、经济领域上的挑战吗?”丰子泽严厉地说着。
“丰主席,王某只是个人建议、个人建议,不行的话,按你们的既定政策办,王某遵守就是了。”王廷玉笑着说道。
丰子泽又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建议,你有这个权力吗?怎么,看了我们的分配方案,又动心了,又想要诗河边的稻田了,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还有王满场家,就分到八十亩地了,别的土地,你们没有权参加分配了。”
王廷玉笑了,说道:“丰主席,这不是开玩笑的吗,我要的正是这块土地啊。”绕了一大圈子,丰子泽还是把这块自己要求的土地给了自己,让王廷玉觉得挺可笑。
“可笑吗?王廷玉,我告诉你,把这块土地分配给你,是农会的决定,是正当的,你伸手向农会索取,则无疑是罪恶的,是带着破坏土地改革政策的,目的不同,意义也就相差太远了。”丰子泽做了有关八十亩地分配的总结,也算是最后的定论。王廷玉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块在达摩岭村成色最差的土地,同时也得到了他的第一个反革命罪名——破坏土地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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