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静地行驶在诗河岸边的道路上,深秋的诗河明亮而清澈,映出远山白云,两旁的秋庄稼已经收割得差不多了,勤劳的人们正在忙碌着整理土地,一股淡淡的泥土清香飘散着,成群的雀鸟忽上忽下的飞过,荡起一只只已经发了黄的飞虫,被飞鸟儿追逐着、吞食着。
田之鱼扭头看着刘雪飞平静的面孔,问道:“你到阿寺去过吗?”
刘雪飞淡淡一笑,说道:“怎么,你想领我去看看啊?”
田之鱼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算了吧,还是不去的好,那儿脏,连小和尚都说那佛祖脏啊。”田之鱼叹了口气,想起了那两个可爱的小和尚来,说道:“他们说得真好啊,‘佛祖本泥土,稻草糊空腹,无心亦无肺,拜他何用途?’”
刘雪飞静静地听着,好大一会才接过话来,说道:“能造佛祖的泥土是有幸的,但做了这佛祖身上的泥土,也未必就成佛了,它还是泥土,可这泥土却笑话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灰尘,同样是泥土,又为什么要笑灰尘呢?鱼,我们是灰尘、是泥土、还是佛祖身上的泥土啊?”刘雪飞幽幽地问。
“不,雪,我是灰尘,你不是,你或许是佛,与泥土无关。”田之鱼有点动情地说道。
刘雪飞浅浅地笑了,说道:“或许我们都是泥土、灰尘,不是什么佛,亦或我们又都是自己的佛、爱人的佛,佛和泥土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啊。”
田之鱼静静地听着,他觉得刘雪飞是在讲一篇道,一篇有关生命与佛的道,他追问道:“那,在你心中,到底是有佛还是没佛?你的佛是泥土、是肉身,还是一种不可见的灵?”
刘雪飞依旧稳稳地开着她的车子,极其平静地说道:“正如你见到的那位‘了我’大师说的一样,或许无佛即为有佛,有佛亦是无佛,无神至极则为元神,元神终极则是无神,至于我,哪 儿有什么‘有佛’、‘无佛’啊,佛祖、肉身、泥身,或许都可能是佛,也可能不是佛,人,不可能是自己的佛,更不可能是别人的佛,佛,本虚空,佛,又那么实在,佛,或许也只能是一个灵了,这灵是那么的缥缈不定,又无时无刻地在护佑或出卖着你。”
“灵,又是什么东西呢?是命吗?是挣扎吗?是忍耐吗?是注定吗?是死亡吗?是喧嚣吗?是孤寂吗?”田之鱼似乎犯起了傻,有点痴痴地问道。
而这一次,刘雪飞却没有笑话他,一点都没有笑话他的意思,仍然说道:“灵,应该是一种不可预测、不可言传、不可领会的东西,你抓住了它,它就是你的,你抓不住它,它就是别人的,它本身没有什么对错,却又分辨着是非,它如同为土匪服务的子弹,射向无辜者的头颅,又如同历史的审判,判定着恶者的归宿,归宿。”
刘雪飞不说话了,她的脸冷得象一块冰,好久,才说道:“判定了恶者的归宿,又有什么用呢?鱼,你读过舒婷的那句诗吗?‘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这或许才是现实,可现实却又如此地残酷,你想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的权利,也掌握在那个‘灵’手里啊。”
田之鱼似乎没有听懂刘雪飞话中的意思,仍傻傻地问道:“那,你说,到了最后,受审判之后,是无辜者受惩罚,还是土匪受惩罚,还是那个未知的‘灵’受惩罚呢?”
刘雪飞静静地说道:“哪儿那么多惩罚啊,佛的国度里岂能开法院?或许一切的一切都归于泥土了,你见过善与恶的泥土吗?无论他是佛身上的或是其他地方的泥土,终是不分善恶的,包括佛身上的灰尘,岂不也没有善恶吗?难道落在他处的为善,落到佛身上的为恶,落到佛眼睛里的为大恶,那,我这落到佛心中的灰尘岂不是十恶不赦了。”刘雪飞说着,倒笑了起来,她或许觉得自己说这句话的本身就有点好笑吧。
“你,即便是落到佛心中的灰尘,那肯定也是漂亮的灰尘,干净的灰尘,智慧的灰尘,聪明的灰尘,可爱的灰尘。”田之鱼亦然呆呆地说道。
“鱼,你啊,真会说,雪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除非你是佛。”刘雪飞笑了,看了田之鱼一眼。
二人不再说话了,车子已经行驶在阿寺门前了,后墙已经开始拆了,那两根大树也不见了,大殿的四墙也已经被拆倒了,一地烂砖碎瓦之中,佛祖神像被日光照耀着,浑身的灰尘,外体的披红挂绿也早已被撕毁了,一条条地随风飘动,硕大的泥巴屁股上,有几道灰暗的手印,田之鱼竟然笑了,说道:“看来,它并不比贤王爷好到哪儿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