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谈起解放前老东洲的锔瓷业,胡老师突然变得眼睛放光,精神焕发,佝偻的腰板挺得笔直,矮小的身材似乎也变得高大起来。
他喝了一口茶水,慢慢和翟丹细聊起来。
“锔瓷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
“解放前,东洲城锔瓷手艺分成三大派。分别是胡、谢、季三家。”
“胡、季两家,号称‘一皮一骨’。”
“就成品来说,我们胡家,外形处理的最好,几乎可以达到看不见修复的痕迹,但实用性稍差,断面接缝处的力道不够,号称是‘皮’。”
“季家瓷器镶嵌技术最绝,实用性强,还让人找不到锔钉和金属的镶嵌之处,但外表做工不如胡家细致,号称是‘骨’。”
“而谢家是集两大家之长处。”
“谢家虽然外形处理比胡家差一丁点,金属镶嵌比季家差一丁点,但其金属镶嵌,比胡家强;外形处理,不如胡家,又比季家强,所以得三分之一天下。”
“那三家手艺还有什么门派上的说法吗?”
“三家分别代表山东、河南、河北地区的三大派。”
“山东的金刚钻为皮钻,河南的金刚钻为弓钻。河北的金刚钻为砣钻。”
“钻头都是一样的金刚钻,各家就是形状不同,操作方式不同,锔钉也大差不离,就是钉脚不同。”
“三家手艺大同小异,差别只在细微之间,这种细微差别,只有极少数行内高手才能看出来。”
翟丹疑惑地问:“三家以前这么厉害,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啊?”
胡老师有点尴尬地说:“以前人们都穷,家里瓷碗、陶盆、陶缸什么的裂纹漏水,都舍不得扔,找锔瓷匠补补,接着继续使用。后来生活过得好了,再有这些器皿用坏,就都去买新的。三家锔瓷门派慢慢都凋零了。”
“我们胡家,我是唯一传人;季家,现在只有季老头还活着,听说他唯一的徒弟,前些日子因为参与盗墓,被判死刑了;而你们谢家,手艺就没往下传。”
“那您就没培养几个徒弟吗?”
“我是带了几批不成器的徒弟,说实话,咱们这一行,除了刻苦,真的还需要天分和兴趣。”
说到这里,胡老师站了起来,对翟丹说道:“你要不要随我到馆里走走看看?”
“好啊!”
翟丹站起来跟着胡老师在馆内溜达。
二人看了展馆里的文物。
一边转悠,胡老师一边给翟丹讲解一些文物的修复过程。
这展馆里的好多文物,都是他修复过的。
每一件说起来,怎么修,怎么补,用的什么工艺,当初拿的是什么样,现在修补后又是什么样,胡老师如数家珍,就像是在点评自己的一大堆孩子。
看到有几件铆接的文物时,胡老师不胜感慨。
“我们锔瓷这一行,也分高中低档。高档的,是给达官贵人锔瓷。有些大户人家,专喜欢把玩锔过的瓷器,认为各种金属补丁或铆钉花样就是艺术品,最疯狂的,还有把完好的紫砂茶壶、精美瓷器、名贵玉器都摔碎,再找锔瓷匠用黄金白银锔。”
“穷一点的,就是走街串巷,吆喝着‘锔盆、锔碗、锔大缸’。用铜钉、砂钉给穷人补个锅碗瓢盆。”
胡老师说着说着,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悲凉。
“就像你说的,现在人们陶瓷器具坏了,就买新的,不再念旧了。另一方面,王公贵族也都没落了。眼下锔瓷手艺用的越来越少,这门手艺也濒临失传。”
“但这个手艺在一定程度上,博物馆修复文物还能用到一些,所以,我还勉强能给胡家手艺续命。”
“此门手艺要想不灭绝,我还有一些其他想法,真正要付诸实践,还需要时间和精力。但是我老了,未来无论是传承还是振兴,以后都要靠年轻人了。”
走着走着,二人又转到文物库房。
胡老师带着翟丹看了架子上堆满残破碎片的库房,特别还看了库房旁边的文物修复室。
虽然条件不如省里的优越,却也小巧而精致。
文物修复室的窗户,对着外面绿色的花草树木,坐在里面,居然有点心旷神怡的感觉。
文物修复室的墙上,挂着一副书法条幅,条幅上面很俏皮地写着一行字:“自将磨洗认前朝”。